草垛里的麦芒刺得后颈生疼,宋知夏能清晰听见自己血液在耳中轰鸣的声音。
胡三的公鸭嗓擦着草垛边缘过去,带起一阵风,吹得她额前碎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
她怀里的羊皮卷被攥得发皱,指尖深深掐进司徒景手背——那是两人约定的"危险信号",可此刻他掌心温厚,竟比她的还稳当。
"那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未必能撑过三记鞭子。"另一个黑衣人压低声音笑,"胡爷不是说郑府要活口?"
"活口?"胡三嗤笑一声,火折子的光映得他脸上刀疤一跳,"郑管家说宋记工坊的地形图得原样儿拿回去,人嘛...留口气就行。"
宋知夏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司徒景皮肉里。
三天前她故意在市集说漏嘴,说新研的"七日冻豆腐"要用到城北仓库的旧冰窖,原是想引赵家人来查探——却不想郑府竟也掺了一脚。
羊皮卷上的"郑记"二字在她眼前晃,原来那些往豆浆里投巴豆的阴招,全是赵郑两家合谋。
"东边草垛!"突然有刀刃划破空气的声响,宋知夏脖颈一凉——是黑衣人挑开了草垛!
司徒景的手臂猛地收紧,带着她往草垛深处滚去。
麦秆劈头盖脸砸下来,她撞在墙根的破木箱上,后腰传来钝痛,却死死护着怀里的羊皮卷。
胡三的刀已经劈到眼前,司徒景反手扣住他手腕,指节捏得发白:"夏夏,往西边跑!"
"不!"宋知夏抽出腰间的小刀,刀刃划过最近的黑衣人手腕。
鲜血溅在她月白衫子上,像朵狰狞的红梅。
她突然想起前世当美食博主时切豆腐的手法——要快,要准,要避开要害。
于是刀锋一转,挑开了另一个人膝弯的筋络。
"臭娘们儿!"有人挥着木棍砸来,司徒景旋身挡在她前面,木棍结结实实砸在他肩骨上。
他闷哼一声,却借着力道撞翻身后的木架。
陶瓮、草席噼里啪啦砸下来,黑衣人被砸得抱头鼠窜。
宋知夏趁机拽住他袖口往仓库后门跑,门闩锈得厉害,她连踹三脚才踹开。
夜风吹得她眼睛发酸,两人跌跌撞撞冲进巷子里。
司徒景的肩在淌血,月光下那片红晕得刺眼。
宋知夏摸出帕子按住伤口,声音发颤:"疼不疼?"
"不疼。"他低头看她,额发沾着草屑,眼睛却亮得惊人,"倒是你,手在抖。"
"我抖是因为——"宋知夏吸了吸鼻子,突然笑出声,"我抖是因为刚才那刀挑得太漂亮,前世切十年豆腐没白练。"
客栈的油灯昏黄如豆。
宋知夏用酒浸过的帕子擦司徒景肩上的伤,血珠混着酒液渗进帕子,染出深褐的花。"明日必须去县衙。"
她把帕子扔进铜盆,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袖边,"赵郑两家的罪证全在这卷子里,周县令再糊涂,也不能当没看见。"
司徒景突然抓住她沾着血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她指缝传过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炭:"周县令上月收了赵府二十亩良田的地契。"
"所以我昨夜让林羽把地契抄本塞进了他夫人的妆匣。"宋知夏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桂花糕,"今早我让陈公子送了这糕去县衙——赵夫人最爱的蜜饯铺子,上月赵明珠买了三斤,账册里记着呢。"
司徒景望着她,眼尾微微上挑,那是他想笑又忍着的模样:"夏夏,你这哪是卖豆腐的娘子?"
"我是要让赵郑两家,连豆腐渣都吃不上的娘子。"
第二日卯时三刻,县衙正堂的檀木案几上,羊皮卷被周县令抖得簌簌响。
他额角沁着汗,目光扫过"郑府送赵府三百两"的记录时,喉结动了动:"宋娘子,这...这可都是孤证。"
"周大人不妨差人去城西破庙。"宋知夏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琴弦,清泠泠的,"梁上第三块砖下,有赵府近三年的贿赂账册。
昨日林羽去取时,还看见郑管家的烟杆落在佛龛下——他抽的沉水香,整个青河县独一份。"
周县令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这时堂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赤膊的地痞撞开衙役,举着发馊的豆腐块嚷嚷:"宋记豆腐吃死人啦!"
宋知夏早有准备。
她从随身的食盒里取出三叠白绢,第一叠是县医署的验毒报告,墨迹未干;
第二叠是二十个老主顾的联名信,按满了红指印;
第三叠最薄,却让为首的地痞脸色骤变——那是他昨日在赵府领赏的收据,上面"赵"字的墨痕还带着水痕。
"把他们押去大牢。"周县令一拍惊堂木,声音比刚才高了三分,"传赵府管家、郑府管事即刻到堂!"
衙门外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宋知夏站在台阶上,看地痞被衙役拖走时裤脚漏出的赵府暗纹,看人群里几个老主顾举着"宋记豆腐真"的木牌喊得面红耳赤。
风卷着豆腐香从街角飘来——是她的学徒小桃,正推着豆腐车来给围观百姓分发试吃。
"宋娘子!"有个梳双髻的小丫头挤到前面,举着半块冻豆腐,"我阿爹说您的豆腐比赵记的香十倍!"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宋知夏望着司徒景,他站在廊下,嘴角挂着浅淡的笑,目光却像落在最珍贵的瓷器上。
她突然想起昨夜在仓库里,他说"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可此刻,赵府的灯笼被百姓踩在泥里,郑府的马车在街角急刹
只是,郑管家下车时甩袖露出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那颜色,和前日在醉仙楼见过的,郑府大公子腰间的玉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