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捏着信纸的指尖泛白，信角被指甲压出褶皱。
灶间飘来的豆香里混着新厨娘烧火时窜起的焦糊味，她盯着那抹青烟，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这是她焦虑时的老毛病。
"小张！"她推开窗，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小张正蹲在院门口用草绳捆豆筐，听见唤声立刻跳起来，草屑顺着裤管簌簌往下掉："娘子！"
"西市驿站，找司徒家的暗卫。"她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小张手心，"就说'灶下火'有信，让他主子今夜戌时来后巷茶棚。"
小张跑得带起一阵风，带翻了墙角的竹筲箕，晒着的黄豆骨碌碌滚了满地。
宋知夏弯腰捡豆子，指腹触到颗滚进砖缝的，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现代超市买豆腐，促销员递来试吃装时也是这样的圆滚滚、硬邦邦。
那时候她可没想到，如今这豆子能成命根子。
戌时三刻，后巷茶棚的布帘被夜风吹得翻卷。
宋知夏缩在最里间，茶盏里的茉莉香片凉透了，杯底沉着半枚未化的冰糖。
门帘一挑，司徒景的月白衫角先晃进来，带着股松木香。
他坐下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信，歪斜的字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黄老板？"他指尖叩了叩信纸，"前日郑记的人在码头发酒疯，说青河县的豆腐该姓郑。
黄狗不过是条被牵线的疯狗。"
宋知夏把凉透的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您说怎么办？"
司徒景抬眼，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你想让他咬到自己的尾巴吗？"
她忽然笑了，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前儿王伯说后墙的木栅该换了，我让他只钉半寸深。
刘大姐的暗账里，记了批'新收的霉豆'——其实都堆在东院柴房。"
司徒景挑眉："好个引蛇出洞。"
"但得您帮个忙。"她的声音放软了些，"明儿让您的暗卫去码头放话，说我这月要囤三百石黄豆，连灶房的劈柴都换成了干松枝。"
他屈指弹了弹她发间的木簪："小狐狸。"
三日后亥时，月隐星稀。
宋知夏缩在柴房后的草垛里，身上盖着司徒景的狐皮大氅，毛絮蹭得鼻尖发痒。
不远处的豆坊后墙传来细碎的刮擦声，像老鼠啃木头。
她攥紧了怀里的铜哨，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
"咔嗒"一声，后墙的木栅被撬开了。
五个蒙面人猫着腰钻进来，最前面的举着火折子，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
宋知夏数着他们的脚步：三步到柴房，五步到磨房——突然，最末尾的那个踉跄了一下，踢翻了地上的瓦罐。
"嘘！"带头的压低声音，"那娘儿们最近查得严，快把油浇在柴房，点着就走。"
宋知夏摸出铜哨含在嘴里，余光瞥见墙根闪过两道黑影——是司徒景的暗卫。
她深吸一口气，哨声划破夜空的刹那，柴房顶上突然亮起火把，王师傅举着根烧火棍冲下来，大喝："抓贼！"
蒙面人慌了神，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司徒景的暗卫从两侧包抄，有个瘦子想翻墙，被小张从后面扑住，两人滚进豆堆里，黄豆劈里啪啦砸在瓦当上。
带头的挥着刀乱砍，刀光擦过宋知夏的鬓角，她闻到头发焦糊的味道，却反而笑了——这把刀，和前日在黄记米行看见的镇店刀一模一样。
天快亮时，县衙的差役押着五个蒙面人进来。
宋知夏站在院门口，看黄老板被反剪着胳膊拖过来。
他往日油光水滑的辫子散了，脸上沾着草屑，看见宋知夏时眼睛瞪得溜圆："你、你使诈！"
"使诈？"宋知夏指了指柴房里浸透煤油的破布，"黄老板教我的。"她转向为首的捕头，"这几位昨夜在我工坊泼油纵火，人证物证俱在。"
捕头翻开蒙面人怀里的油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两银子，最上面压着张纸条，墨迹未干："事成后再付十两，莫留活口。"落款处盖着黄记米行的朱印。
黄老板的膝盖"扑通"砸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地面："宋娘子，我、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宋知夏蹲下来，盯着他发抖的后颈，"上个月刘大姐去米行买糙米，你说'豆腐再香，也填不饱贵人的肚子'；前儿小赵去码头，你让人撞翻他的豆筐，说'烂豆子也想做金豆腐'——"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当我这工坊是泥捏的？"
捕头扯着黄老板往门外走，他的鞋跟在地上拖出两道深痕。
宋知夏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腰间的玉佩——那是块青白玉的平安扣，和前日在醉仙楼雅间见过的一模一样。
楼里那位穿玄色锦袍的客官，好像姓......
"娘子？"刘大姐递来热姜茶，"黄老板的铺子今儿就封了，您看咱们要不要......"
"先把豆坊的木栅换了。"宋知夏接过茶盏，指尖被烫得一缩，"再让小赵去码头查查，最近有没有外地来的粮商。"
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昨夜蒙面人踢翻的瓦罐。
那瓦罐里装的本是工坊用来泡豆的井水，可她凑近时，闻到了股极淡的沉水香——不是黄老板常用的龙涎香，倒像......
院外传来马蹄声，司徒景的马车停在门口。
他掀开车帘，手里捏着封新的信："刚收到的，从京都来的。"
宋知夏拆开信，一行小楷跃入眼帘："郑记新到波斯琉璃盏，欲请贵坊制'玉脂豆腐'。"
她望着信纸上淡淡的金粉，耳边响起黄老板被捕前的尖叫："是郑、郑......"
风卷着晨雾扑进院子，宋知夏把信收进袖中，望着豆坊门楣上"宋记"两个大字。
阳光穿透薄雾，在"宋"字的最后一笔上凝成水珠，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