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袖中那封带金粉的信,郑记二字在舌尖滚了滚,到底没说出口——昨夜纵火案里那缕沉水香,和京都来的信上,似乎都缠着同一种若有似无的味道。
"娘子,刘捕头说黄老板的铺子晌午就封。"刘大姐捧着姜茶过来,指尖被铜盏烫得发红,"要不去找里正说一声?
省得街坊乱嚼舌头。"
宋知夏接茶时手背擦过刘大姐掌心的薄茧,那是前日搬豆筐时蹭的。
她垂眼吹开茶沫,热气模糊了视线:"先把前院的木栅换了。"茶盏在掌心转了半圈,"再让小赵去码头盯着,最近南边运黄豆的船是不是少了。"
刘大姐应了声,转身时被门槛绊了下。
宋知夏盯着她踉跄的背影,忽然后颈一凉——黄老板被捕前那句"是郑、郑......"被捕头喝断,但她分明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最后一个字的口型像"县"。
第二日辰时三刻,工坊的枣木门被拍得山响。
小张跑着来报,说是县衙的人送了帖子,要宋知夏即刻去县署"说个话"。
"周县令?"宋知夏捏着那张洒金红帖,朱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记得上个月给县衙送过十斤嫩豆腐,周夫人还托人带话"比城里老字号的软",怎么突然要传她?
县署的青砖墙比昨日更高了些。
宋知夏跟着衙役穿过照壁,见廊下站着个灰袍师爷,正拿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是周县令的刘师爷,上次收豆腐时,他盯着账册冷笑:"小本生意,倒会攀高枝。"
"宋娘子来了?"周县令从暖阁里迎出来,团花锦袍沾着点茶渍,笑纹却堆得极深,"快请坐,刚让厨房煮了碧螺春。"
宋知夏坐下时,目光扫过案头——最上面的公文是《青河县手工作坊安全条规》,边角卷得发毛,显然翻看过多次。
"昨日听说黄老板那事,可吓着你了?"周县令端起茶盏,拇指蹭了蹭釉面,"本县最见不得这些下作手段。
不过么......"他顿了顿,"今早有人递了状子,说你那工坊堆了满院子豆筐,万一走水可怎么好?"
"安全隐患?"宋知夏垂眸抿茶,茶水是凉的。
她想起前日刚让王师傅把豆筐挪到离灶台三丈外,又在墙角添了四个大水缸,"不知是哪家递的状子?
小人好去谢过提醒。"
"这可不能说。"刘师爷突然插话,算盘珠子"咔"地磕在桌沿,"状子上按了三个手印呢,都说你工坊的灶火离豆仓太近,烧起来要连累半条街。"他眯眼笑,"周老爷心善,说要派公差去查查,保不齐还能给你指条改进的道儿。"
宋知夏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她看见周县令的目光扫过自己腕间的银镯——那是前日醉仙楼陈掌柜送的谢礼,说是"玉脂豆腐"让他多赚了二十两。
从县署出来时,日头已爬到了屋檐角。
宋知夏站在照壁前,望着墙上"公正廉明"四个大字,忽然想起黄老板被捕时腰间的平安扣。
前日在醉仙楼雅间,那个穿玄色锦袍的客官腰间也系着同款,当时刘师爷正端着茶盘进去......
第三日卯时,工坊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宋知夏披着外衣跑出去,见三个衙役扛着量尺站在门口,领头的张班头拍着门框:"奉周老爷令,来查安全。"
王师傅抄起扫帚要拦,被宋知夏按住手腕。
她笑着递上热乎的豆腐脑:"张班头辛苦,先垫垫肚子?"张班头的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接,挥挥手:"查完再说。"
这一查就是七日。
衙役们像群觅食的麻雀,灶膛里的柴火要数根数,豆仓的木板要敲着听响,连泡豆的瓦罐都要凑上去闻。
刘大姐跟在后面赔笑,鬓角的簪子歪了也顾不上;王师傅黑着脸搬开被翻乱的工具,锤子砸在地上迸出火星;小赵蹲在角落里记他们的要求——"灶火离豆筐需五丈"、"泡豆瓦罐要换铜的"、"每个墙角必须放两个大水缸",越记越攥紧了笔杆。
"娘子,今日又说瓦罐上有裂缝。"第七日夜里,刘大姐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可那瓦罐是上个月刚烧的,我亲自挑的。"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方才张班头塞给我这个,说'按规矩,查完要交二十两验讫银'。"
布包打开,是块油腻的银裸子。
宋知夏捏着银块,指腹触到上面的划痕——和前日周县令茶盏上的缺口,形状竟有几分相似。
"去把司徒公子请来。"宋知夏将银块收进妆匣最底层,"就说我这工坊的瓦罐,怕是要请他帮忙看看裂缝。"
司徒景的马车来得极快。
他掀帘进来时,身上带着股冷冽的梅香,目光扫过满桌的查案记录,指尖在"五丈"两个字上点了点:"周明远在青河县六年,贪了三次赈灾粮,去年修河坝又吞了三成银子。"他抬眼,"黄老板的米行,每月初一都往县署送十石新米。"
"所以黄老板纵火,周县令是背后的火?"宋知夏摸出那封带金粉的信,"郑记的人,和他有关系?"
司徒景接过信,对着烛火照了照——信纸上隐着金丝暗纹,正是郑记常用的"云纹笺"。
他将信折好,放回宋知夏掌心:"郑老匹夫上个月刚在京都碰了钉子,怕是想在地方上找补。
周明远这种人,最会看风使舵。"
"那我们?"
"先应着检查。"司徒景的拇指蹭过她手背,"他要二十两验讫银,你就给。
但每笔银子都要他签收条,每个要求都要他盖官印。"他笑了笑,眼尾的细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等他要的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大,自然会露出马脚。"
宋知夏回到工坊时,月上中天。
王师傅蹲在院门口抽烟,见她过来,把烟杆在石墩上磕了磕:"娘子,我把后墙的木栅换成铁的了,省得再有人爬进来泼油。"
"辛苦王伯了。"宋知夏摸出块桂花糖塞给他,"明儿开始,工坊的账要记细些,每笔支出都标清楚。"
她转向围过来的刘大姐和小赵,"周县令要查,咱们就给他看最好的;他要挑刺,咱们就记好每根刺的模样。"
小赵眼睛亮起来:"娘子是要......"
"要让他知道,宋记的豆腐,不是随便谁都能捏的软柿子。"宋知夏望着工坊门楣上的"宋记"二字,月光下那两个字泛着温润的光,"都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应付检查。"
众人散去后,宋知夏坐在灶前添柴。
锅里的豆浆咕嘟作响,香气漫出来,混着窗外的夜露,甜得人心安。
她正出神,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娘子!"小张撞开厨房门,额角挂着汗,"县衙的人又来了,这次带了个白胡子老头,说是'州府派来的巧匠',要查咱们的灶台结构!"
宋知夏握着锅铲的手一紧,豆浆溅在灶台上,腾起一缕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