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黄豆的牛车"吱呀"碾过街角,车把式冲她喊了声"宋娘子早",她笑着点头,目光却扫过院角那堆未烧尽的焦木——三日前司徒明派来的纵火犯,把柴房烧了半间,连带着烧了半车新收的黑豆。
"娘子,刘大姐说今早磨的酸浆豆腐嫩得能颤。"小赵捧着个粗陶碗跑过来,豆浆的甜香裹着热气扑在她脸上。
她接过来抿了口,豆香在舌尖化开,可喉间却泛着苦——昨日钦差贴的"良善商户"告示还在街角贴着,墨迹未干的"宋知夏"三个字被日头晒得发亮,可她总觉得那金光里藏着刺。
"娘子!"门房老周撞开竹篱笆,裤脚沾着泥,喘气像拉风箱,"西巷卖糖人的老吴头说,今早见着三个穿青布衫的在磨坊后墙转悠,手里还揣着油布包!"
宋知夏的手指在碗沿一紧,豆浆溅在月白裙角。
她望着老周发红的眼尾——这老头跟了她三年,上回作坊遭窃,他守了整夜没合眼,"油布包?"
"说是像装火折子的。"老周搓着粗糙的手背,"小的本来想着先去查,可那几人见我看过去,撒腿就往城南跑了。"
作坊里突然响起"哐当"一声,是王师傅摔了筛豆的竹匾。
宋知夏转头,正撞进他泛红的眼眶:"娘子,上回纵火的事刚了,这又来?"
"都到前堂。"宋知夏把空碗递给小赵,裙角扫过廊下晾豆腐的竹匾,"刘大姐、小张,都来。"
前堂的榆木桌还沾着今早磨豆浆的水痕。
刘大姐攥着蓝布围裙,指节发白;小张把扫帚往地上一杵,脖子上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王师傅重重坐下,木椅发出吱呀呻吟。
"老周说的油布包,上回纵火的人也带了。"宋知夏摸出袖中那日审犯人的供词,纸张被她捏出褶皱,"司徒明是折了,可他背后的人呢?
赵家的铺子虽封了,赵老爷的旧部王虎,上月还在城南赌坊跟人喝酒,说'宋记的豆腐香得扎眼'。"
刘大姐倒抽口凉气:"王虎?
那混人当年跟着赵老爷跑马,拿马鞭抽过要债的!"
"所以咱们得把眼擦得更亮。"宋知夏指尖敲了敲桌面,"从今儿起,作坊分三班守夜,老周带前半夜,小张跟王二看后半夜——"她转向小张,"你那扫帚别只用来扫豆子,必要时往人腿上招呼。"
小张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的门牙:"得嘞!
娘子放心,我夜里蹲在草垛后,保准比狗还警醒。"
"还有。"宋知夏望着窗外晾豆腐的伙计,他们正把白生生的豆腐码上竹架,"黑豆的货单得提前半个月给豆农。
上回黄豆闹瘟,要不是早跟张家庄签了契,咱们连豆渣都磨不出来。"
王师傅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可黑豆价涨了两成,这成本..."
"涨就涨。"宋知夏扯出张算盘算起来,算盘珠子噼啪响,"上回做的冻豆腐,醉仙楼要了五十斤,给的价是寻常豆腐的三倍。
等新出的豆腐脯成了,别说黑豆,就是金豆子咱们也买得起。"
刘大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掐进她手背:"娘子,你昨儿说司徒公子查到赵家跟钱员外勾着?
那钱老财,上回收地契时把佃户的棺材本都扣了!"
"所以今晚我要见司徒景。"宋知夏抽回手,把算盘推到王师傅面前,"你们且把该做的做稳当,剩下的...我来。"
月上柳梢时,宋知夏踩着青石板往城南走。
她裹了件灰布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脸——司徒景的马车停在城隍庙后巷,车夫见着她,掀开车帘的动作轻得像怕惊了夜露。
车厢里燃着沉水香,司徒景靠在软枕上,月光从车窗漏进来,照得他眉峰冷硬。
他手里捏着张纸,宋知夏凑近看,是张泛黄的地契,落款"赵承业"——赵老爷的名讳。
"钱员外上月买了城南三十亩地,契是从赵府旧仆手里收的。"司徒景把纸递给她,指尖擦过她手背,"那仆役说,赵老爷咽气前抓着他的手,说'宋家的豆腐,得连根拔'。"
宋知夏捏着地契,纸角刺得掌心生疼:"王虎呢?"
"在钱员外的庄子里当护院。"司徒景抬手指向窗外,月光下隐约能看见城南的灯火,"我让人盯了三日,他昨儿往赵家旧宅去了,怀里揣着个铜盒——赵老爷当年藏密信的盒子。"
车厢里静得能听见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宋知夏望着司徒景腰间的玉牌,那是皇家赐的商牌,雕着衔珠的玄鸟,"你说赵家联合旧势力,除了钱员外,还有谁?"
"周县令的小舅子,在扬州开米行。"司徒景的指节抵着下巴,"上回抬高黄豆税,就是他递的帖子。"
"所以他们要烧的不只是作坊。"宋知夏突然笑了,可那笑没到眼里,"是要烧了我的账册,烧了黑豆的契,烧了所有能证明宋记能活下来的东西。"
司徒景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斗篷渗进来:"我调了五个暗卫过来,明儿起跟着作坊的运货车。"
"不够。"宋知夏抽回手,摸出怀里的银簪,"得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第二日晌午,宋知夏蹲在磨坊里看泡豆子。
新收的黑豆在木桶里滚着,像一颗颗乌亮的眼珠。
刘大姐端着碗酸浆过来,豆浆在碗里晃出涟漪:"娘子,小张说后巷有个穿灰布衫的,蹲在墙根啃炊饼,眼睛直往磨房瞅。"
宋知夏把银簪往发髻上一插,银簪尾端的小铃铛叮当作响:"去把小赵喊来。"
小赵跑得气喘吁吁,额角沾着豆粉:"娘子?"
"你带两个伙计,绕到后巷堵人。"宋知夏扯下围裙系在他腰上,"记着,别伤了人,要活的。"
半个时辰后,小张撞开磨坊门,脸上沾着草屑:"娘子!
抓着了!
是王虎!"
宋知夏跟着跑到前院,就见王虎被按在青石板上,粗布短打沾着泥,刀疤从下颌扯到耳后。
他抬头看见宋知夏,眼里闪过慌,又迅速梗着脖子:"宋娘子好手段,连抓贼都亲自来。"
"王将军别来无恙。"宋知夏蹲下来,盯着他腰间鼓起的那块——是个铜盒,"赵老爷的铜盒,你倒是宝贝得紧。"
王虎的喉结动了动,刀疤跟着抽搐:"我就是来看看...看看宋记的豆腐是不是真能香到天上去。"
"那你怀里的火折子,也是来看热闹的?"小赵从他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抖开是三个浸了油的棉团,"上回烧作坊的,也是这玩意儿吧?"
王虎的脸瞬间煞白。
宋知夏盯着他发抖的手指,轻声道:"赵老爷咽气前说什么,你该比我清楚。
他要你拔了宋记的根,可你跟着他这么些年,连十两银子都没混上——"她顿了顿,"司徒公子说,只要你说实话,既往不咎。"
王虎突然哭了,眼泪混着泥往下淌:"钱员外给了五十两!
说只要烧了磨坊的账册,再在黑豆里撒把灰...赵老爷的牌位还在破祠堂里供着,我总得给老主子办点事啊!"
宋知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王虎怀里的铜盒,里面隐约能看见泛黄的纸角——那是赵老爷当年勾结周县令的证据?
还是陷害宋记的阴谋?
"把他关到柴房。"她站起来,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风,"小赵,去城南找司徒公子的车夫,就说...就说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