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站在柴房外,月光透过竹编的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王虎的哭声还在耳中嗡嗡作响,钱员外、五十两、黑豆撒灰这些字眼像滚烫的炭块,灼得她后槽牙发酸。
腰间的玉牌被攥得发烫,那是司徒景昨日硬塞给她的,说"但凡作坊出了事,拿这个找我"——此刻她才明白,他早料到赵家不会善罢甘休。
"娘子。"小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跑后的喘息,"司徒公子的马车到前院了。"
宋知夏转身时,裙角扫过墙根的艾草。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铃铛轻响,像是给慌乱的心跳打了个节拍。
跨进前厅时,司徒景正站在八仙桌旁,月白锦袍被夜风吹得微掀,腰间的和田玉坠子晃出温润的光。
他抬眼看见她,眉峰微挑:"宋娘子这半夜传唤,可是抓了什么要紧人?"
"王虎。"宋知夏直入主题,将油布包里的火折子和铜盒往桌上一放。
铜盒磕在木头上的声响惊得烛火颤了颤,映得司徒景的眼尾也跟着一跳。"他说钱员外给了五十两,要烧账册、坏黑豆。
赵老爷咽气前许过他什么?
怕不过是张空头支票。"
司徒景的手指在铜盒上轻轻一叩,指节泛着冷白:"赵老爷那点家底,早被他儿子赌得七七八八。
钱员外?"他突然笑了,像是看透了什么,"青河县有名的铁公鸡,能掏出五十两,必是图更大的利。"
宋知夏想起王虎说的"拔了宋记的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要的不是一时的麻烦,是要我彻底翻不了身。"她望着司徒景腰间的玉牌——和自己的那枚同纹,突然觉得有了底气,"景哥哥,我要反制。"
司徒景的目光突然变得沉,像深潭里的月光。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且说,要如何反制?"
"先抓人证。"宋知夏的声音里带着冷硬的锋刃,"王虎是赵家长年养的死士,他的供词能撕开一道口子。
再查物证——"她指了指铜盒,"这里头若有赵家和周县令勾结的证据,便是把他们连窝端的钥匙。"
司徒景屈指敲了敲桌面,烛火在他眼底跳成两簇小火星:"你想得周全。
但钱员外背后还有人。"他从袖中摸出一卷纸,展开是张青河县地契图,"我前日让孙先生查了,钱员外近半年买了城南三块荒地,挨着咱们的新磨坊。"他指尖点在图上,"荒地底下埋着什么?
许是他囤的黄豆,许是给咱们准备的'惊喜'。"
宋知夏的呼吸一滞。
她突然想起前日磨坊伙计说后巷有车轮印,原以为是送粮的,现在想来——"他要断我的黄豆?"
"不止。"司徒景将地契图重新卷好,"他要让你在青河县寸步难行。
但夏夏,"他抬眼望着她,目光灼灼,"咱们偏要让他知道,宋记的根,扎得比他想象的深。"
更夫敲过三更时,孙先生的身影从后墙翻了进来。
他穿一身灰布短打,肩头沾着草屑,怀里揣着个油布包:"司徒公子,宋娘子。"他将油布包放在桌上,"钱员外上个月往周县令老家送了八箱东西,我托驿站的老周看了,是二十张田契,还有——"他压低声音,"半箱金叶子。"
宋知夏的手搭在桌上,能摸到木纹里的温度。
她突然笑了,是那种带着刀刃的笑:"周县令总说'商人重利轻义',原来他的义,是金叶子堆出来的。"
"明日我让人把这些证据誊抄三份。"司徒景将油布包收进袖中,"一份送临安府尹,一份送都察院,还有一份...给那位在京城等消息的大人。"他冲宋知夏眨眨眼,"你不是总说要'师出有名'?
这回,咱们让他们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窗外传来雄鸡打鸣,宋知夏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工坊里已经有伙计开始磨豆,石磨的吱呀声混着豆香飘进来。
她转头对司徒景说:"今日起,工坊加派轮班,后巷装木栅栏,账房的锁换成铜的。"她顿了顿,"还有,让李管家去趟赵家祠堂——王虎说赵老爷的牌位在那儿,我让人送两柱香,再...烧点纸钱。"
司徒景的眼神软了软:"你这是要断他的念。"
"断念才能断尾。"宋知夏的声音轻得像飘在豆浆上的沫子,"王虎念着旧主,才会被钱员外当刀使。
我烧了纸钱,他若还执迷不悟..."她没说完,目光扫过桌上的火折子。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桃掀开门帘,鬓角的珠花乱颤:"娘子!
赵...赵家的二夫人带着十几个家丁,堵在作坊门口,说要讨什么'血债钱'!"
宋知夏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她望向司徒景,后者已经将玉牌收进袖中,面上又恢复了温润的笑:"来得正好。"他替她理了理衣襟,"夏夏,你且看我如何唱这出戏。"
晨光透过窗纸漫进来,宋知夏望着司徒景离去的背影,摸出腰间的银簪。
铃铛轻响间,她喊住小桃:"去把王师傅、刘大姐和小赵叫到账房。"她的声音里有了新的锋刃,"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接这上门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