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的指尖在账房的檀木桌上敲出轻响,王师傅、刘大姐和小赵鱼贯而入时,她正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
小桃刚在门口说了赵家二夫人堵门的消息,她便让这三个最得力的伙计来议事——王师傅是磨豆的老把式,刘大姐管着前店的银钱,小赵则是专门跑外场的机灵鬼,这三人若乱了,整个工坊的运转都要打折扣。
"娘子,赵家那泼妇在门口撒泼呢!"刘大姐攥着围裙角,脸上还带着方才被推搡的红印子,"说咱们害她家老爷病亡,要赔三千两血债钱,又哭又闹的,把买豆腐的主顾都吓走了。"
"哭丧似的。"王师傅瓮声瓮气接话,手里的磨豆布巾被攥得发皱,"我刚出去看,她身边那几个家丁都带着刀把子,指不定要动粗。"
小赵缩在门角搓手,眼神往宋知夏腰间的银簪上飘——那是她惯常动怒时会转的物件。
果然,宋知夏的拇指蹭过银簪上的缠枝纹,声音却比往日更软:"你们怕么?"
王师傅梗着脖子:"怕啥?
咱们行得正坐得端!
赵老爷是自己犯了癔症撞柱,关咱们什么事?"
"可他们人多。"刘大姐咬着嘴唇,"上回赵明珠纵火烧坊,要不是司徒公子的人来得快......"
"所以咱们要比他们更周全。"宋知夏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扫过三人,"王师傅,你带五个伙计守后巷,石磨挪到墙根,真动起手来能当武器。
刘大姐,你把今日的银钱都锁进地窖,账本用湿布包好塞灶膛——要是真有人冲进来抢,咱们宁可烧了也不能落把柄。
小赵,你绕到西市找孙屠户,就说我请他带十个杀猪汉来撑场子,就说'借个秤砣压阵脚',他懂的。"
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三个铜铃,分别塞进三人手心:"这铃一响,不管在哪都往账房跑。
记住了,咱们不惹事,但绝不让人骑到脖子上拉屎。"
王师傅捏着铜铃站起来,掌心的老茧磨得铜铃发暖:"娘子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两刀。"
刘大姐把铜铃揣进怀里,突然笑了:"上回赵明珠往豆浆里投毒,咱们不也把证据堵到她爹脸上了?
这回有司徒公子帮衬,怕什么?"
小赵摸着铜铃上的刻痕——那是宋知夏亲手用银簪刻的"宋"字,突然挺直腰板:"我这就去西市,孙屠户欠娘子三回人情,保准带弟兄们来!"
三人鱼贯而出时,宋知夏听见前院传来尖厉的哭嚎:"宋知夏你个克夫的扫把星!
我家老爷好好的,就是被你气出病来的!"她走到窗边,透过糊着米浆的窗纸,看见赵家二夫人正坐在青石板上,头发散得像鸡窝,手里举着个白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宋记索命"四个大字。
"倒会挑时候。"她转身时,鬓角的珍珠步摇晃了晃,"小桃,去厨房端碗热豆浆来,要加双倍糖。"
暮色漫进工坊时,司徒景的身影出现在后院的葡萄架下。
他换下了日间的月白锦袍,穿一身深青短打,腰间系着个牛皮囊,里面隐约露出半截黑沉沉的铁尺。
"今日赵家二夫人闹得凶,我让人查了。"他摘了斗笠,发梢还沾着夜露,"她手里的白幡是钱员外的纸扎铺出的货,那几个家丁里有两个是周县令的护院。"
宋知夏把热豆浆推到他面前:"你说要唱的戏,可唱到紧要处了。"
司徒景喝了口豆浆,眼底浮起暖意:"我在工坊四周布了暗桩,东墙根埋了绊马索,后巷的狗都喂了醒神药——方才更夫打二更时,有三个影子在柴房外转悠,被我的人撵走了。"他从牛皮囊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蒙汗药,掺在给家丁们的茶水里,足够放倒二十个。"
"你倒是周全。"宋知夏指尖摩挲着瓷瓶上的冰裂纹,"可我要的不是放倒几个家丁,是让赵家再无翻身之日。"
司徒景忽然笑了,月光落在他眉梢:"夏夏,你忘了?
钱员外往周县令老家送的田契,我让人拓了模子。
等明日赵家的人被抓现行,咱们连人带证据一起送临安府尹——周县令收贿,赵家行凶,这两桩罪名够他们喝一壶的。"
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工坊里的灯火次第熄灭。
宋知夏躺在后屋的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忽然翻身坐起——她听见了极轻的瓦片碎裂声。
"来了。"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银簪,簪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院外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宋知夏推开窗,正看见七个蒙面人举着火把往柴房跑,为首的那个手里还提着油桶。
她抄起床头的铜铃摇了三下,清脆的铃声划破夜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东墙根的绊马索绷直,两个蒙面人被绊倒在地;后巷的暗桩冲出来,用木棍敲在蒙面人手腕上,油桶"当啷"落地;刘大姐带着几个伙计从厨房冲出来,端着刚烧开的热水泼过去,烫得蒙面人嗷嗷直叫。
为首的蒙面人扯下脸上的黑布,竟是赵家的护院张老三。
他捂着被烫伤的胳膊,咬牙道:"宋知夏,你敢动我们,赵老爷的阴魂不会饶你!"
"阴魂?"宋知夏提着灯走到他面前,火光映得她眼尾泛红,"赵老爷的牌位我让人送到祠堂了,纸钱也烧了三斤——他要是真有阴魂,该谢我替他收尸才是。"她转头对司徒景使了个眼色,"送官府吧,就说'夜闯民宅,意图纵火'。"
张老三被押走时,裤脚掉出个油纸包。
宋知夏捡起来打开,里面是半块带血的碎玉——正是赵老爷前日撞柱时崩裂的玉佩。
"好个'血债钱'。"她捏着碎玉笑了,"原来他们是想先烧了工坊,再把赵老爷的死栽赃到咱们头上。"
司徒景接过碎玉,在掌心掂了掂:"明日升堂,这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铁证。"
天刚蒙蒙亮时,李管家提着个乌木匣站在工坊门口。
他眼尾发青,显然一夜没睡,见了宋知夏便深深作揖:"宋娘子,赵家...赵家的产业,夫人说要请您接管。"
"哦?"宋知夏接过乌木匣,打开见是一叠地契,"赵夫人倒想得开。"
"夫人说,赵老爷没了,二夫人又惹下官司,这产业留在赵家手里也是个烫手山芋。"李管家搓着手指,"您若肯接,赵家的老伙计们...还想跟着您混口饭吃。"
宋知夏望着匣中泛黄的地契,忽然想起昨日在后巷看见的王虎——那赵家旧部蹲在墙根抽烟,脚边是她让人送的纸钱灰。
"告诉赵夫人,我接下这些产业,但有三个条件。"她抬眼时,晨光正好漫过她肩头,"一,赵家的老伙计愿留的留,不愿留的我给遣散费;二,赵家在城南的豆田,我按市价三倍收租;三......"她顿了顿,"让王虎来工坊当护院,每月多给五钱银子。"
李管家愣了愣,随即露出笑意:"娘子这是给王虎留条活路。"
"断尾才能求生。"宋知夏将地契收进袖中,"赵家这条烂尾,我替他们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