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那座雕着缠枝莲的朱漆门便在三更天吱呀开了道缝。
赵家谋士徐先生踩着满地碎月进来时,赵明珠正对着铜镜拔簪子,金步摇上的珍珠撞得叮当响。"阿姐,宋知夏那小蹄子..."
"住口。"徐先生捻着鼠须在八仙桌边坐下,茶盏里的冷茶映出他眼角的皱纹,"你昨日往醉仙楼送的毒粉被司徒家暗卫截了,当街泼在青石板上。"他从袖中抖出半片焦黑的纸,"这是郑管家的密信,说要联手做局。"
赵明珠的手顿在半空,金簪"当啷"掉在妆奁上。"徐叔,我们赵家在青河县经营三代,难道要栽在个卖豆腐的手里?"
"栽不了。"徐先生指节叩了叩桌面,"郑家用了二十年打通的漕运,我们用三个月就能接过来——只要宋知夏的豆腐名声臭了。"
他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釉色在烛火下泛着幽蓝,"郑管家送的新东西,掺在黄豆里,三天就能让豆腐发苦发涩。"
赵明珠盯着那瓶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要她比昨日的王二更难看。"
同一时刻,宋知夏正蹲在豆腐坊的磨盘前。
月光透过木格窗漏进来,在她沾着豆汁的手背上淌成银溪。
"林羽刚送来消息。"司徒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徐先生去了郑家别苑,待了两个时辰。"他递来一方帕子,是刚用薄荷水浸过的,"你掌心都掐红了。"
宋知夏接过帕子擦手,豆香混着薄荷清冽的凉。"徐先生最善借势,从前赵老爷逼佃户交租,他能让百姓觉得是天经地义。"她指尖轻轻敲着磨盘,"现在他要借郑家的势,断我的黄豆。"
"你早有准备?"司徒景在她身侧蹲下,月光给他的眉峰镀了层柔边。
"黑豆。"宋知夏眼睛亮起来,"前日让陈公子从山西带的黑豆,蛋白质比黄豆还高两成。"她抓起一把豆子在掌心搓了搓,"等他们在黄豆里做手脚时,我这头的黑豆豆腐刚好上市——"
"刚好堵上他们的嘴。"司徒景替她把话说完,嘴角扬起半寸,"但徐先生不会只做这点。"
"所以我让人捎信去了京城。"宋知夏把豆子倒进磨盘,石磨转动的吱呀声里,她的声音轻却稳,"我表舅在礼部当差,他说陛下最近爱听民间趣事。"
三日后的清晨,宋知夏站在金銮殿外时,晨露还沾在朝靴上。
她捧着个桐木匣子,里面是这半年收集的赵家罪证:私囤官粮的账册、买通粮商压价的契约、甚至还有徐先生亲笔写的"豆瘟方"——如何用霉豆掺好豆,让百姓吃坏肚子却查不出源头。
"宋氏知夏,见驾。"
皇帝的声音比想象中温和,带着点晨起未消的鼻音。
宋知夏抬头时,正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她跪下行礼,匣子"咔嗒"打开:"陛下,这是青河县百姓的血泪。"
御案后的朱笔顿住了。
皇帝翻到最后一页时,指节捏得发白:"好个赵徐两家,竟把百姓的口粮当算盘珠子打!"他猛地拍案,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来,"着大理寺即刻彻查,青河县令周正元一并拿问!"
宋知夏伏地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陛下,民女还有一事相求。"她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民女愿办一场御前豆腐宴,一来为百姓证清白,二来...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周朝的豆腐,能有多香。"
九月初九,御花园的桂花开得正好。
宋知夏站在临时搭起的木灶前,额角沁着细汗。
她面前摆着十二样豆腐:冻得像玉髓的冰豆腐,雕着牡丹的文思豆腐,裹着糖霜的雪花豆腐...最中央那盘"山河锦绣",用不同颜色的豆腐泥堆出了江南水乡的轮廓。
"好!"太子率先拍掌,金镶玉的扳指撞出脆响,"这豆腐雕的桥,比我在苏州见的真桥还精巧!"
评委席上的光禄寺卿捻着胡子点头:"豆香纯粹,无豆腥气,火候拿捏得妙。"
赵家谋士徐先生站在廊下,指甲几乎要掐进檀木柱里。
他望着宋知夏被众人簇拥的身影,袖中那封伪造的"毒豆腐检验书"被攥得发皱。"别急。"郑管家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还有最后一道菜。"
就在这时,演武厅的门"砰"地被撞开。
"启禀陛下!"一名侍卫跌跌撞撞跪下来,手中的纸卷在地上滚出半丈远,"青河县百姓联名状,说宋娘子的豆腐吃坏了肚子!"
满座皆惊。
太子的茶盏"当啷"掉在案上,桂花香里突然漫开一股酸馊气——是侍卫怀中那包作为"证据"的豆腐,已经发了霉。
宋知夏的手在袖中攥紧。
她望着那包霉豆腐,突然笑了。"陛下,民女早让太医院的孙大人验过所有批次的豆腐。"
她从腰间解下个绣着豆荚的锦囊,取出一叠盖着太医院大印的纸,"这是近三月的检验记录,每块豆腐的黄豆来源、泡豆时间、点卤温度都写得清楚。"
皇帝接过记录翻了两页,突然挑眉:"这黑豆豆腐的豆源是山西?"
"回陛下,青河县黄豆常遭虫害,民女便试了黑豆。"宋知夏向前一步,声音清亮如钟,"黑豆豆腐的豆香更醇厚,蛋白质更高,百姓吃了都说好。"她转向那名侍卫,"至于这包霉豆腐..."
她蹲下身捡起纸卷,"上面的日期是七月十五,可民女七月十五的豆腐都记在账上,当日做了三百块,全卖给了城南的张记面馆——"
"张掌柜前日还托人送了锦旗!"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喊。
陈公子从观众席挤出来,举着面绣着"豆香传万家"的红绸,"我昨日还去张记吃了豆腐汤,鲜得能鲜掉眉毛!"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
太子笑着拍桌:"联看这状子才是假的!"他转向皇帝,"父皇,儿臣看宋娘子这豆腐宴办得好,该赏!"
皇帝望着宋知夏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赏!"他挥了挥手,"封宋知夏为皇商,特许在京城开豆腐坊!"
掌声如潮涌来。
宋知夏望着台下的司徒景,他站在最前排,目光温柔得能化了秋霜。
她刚要开口致谢,眼角却瞥见徐先生和郑管家正往殿外走。
徐先生的袖角晃了晃,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是半块青黑色的碎瓷。
像是被风吹动的桂叶,那碎片轻轻打了个转,露出内侧的暗纹:郑氏家徽。
夜漏三更时,宋知夏站在豆腐坊的阁楼里,望着京城的万家灯火。
司徒景端着热豆浆进来,白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明日就要挂皇商的牌匾了。"
"可徐先生和郑管家的眼神..."宋知夏接过豆浆,指尖触到温暖的瓷壁,"他们没输。"
司徒景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他们输了今天,输不了明天。"他望着她眼底的光,声音放得很轻,"但我们要赢的,从来不是今天。"
楼下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宋知夏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月光下,有个黑影闪过街角,怀里抱着个鼓鼓的布包。
风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飘进来,像极了那日旧仓里,被踩碎的霉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