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刚过五更，临安城的青石板路还浸着露水，宋知夏的窗纸已被晨光染成淡金。
她站在案前，手指抚过案头那方新赐的皇商令牌，鎏金纹路在指尖发烫。
"阿夏。"司徒景推门进来时，发梢还沾着晨露，手里端着青瓷碗，"喝碗酒酿圆子，昨夜没睡踏实。"
宋知夏接过碗，甜香裹着热气扑上鼻尖。
她望着司徒景眼下淡淡的青影，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你也没睡好。"
司徒景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磨豆子时留下的。"赵家和郑氏不会甘心。"他声音低缓，"我让人查了徐先生昨日离宫后的行踪，他绕了三条巷，进了郑府后门。"
碗底碰着案几发出轻响。
宋知夏垂眸盯着碗里浮沉的圆子，想起昨夜那片刻着郑氏家徽的碎瓷，喉间泛起冷意："他们要动的，是我的豆源。"
"所以今日我让人去了城南粮市。"司徒景从袖中抽出一卷契书，"这是江南十三家豆商的联名契，答应以市价九成供豆——但..."
他指尖点在契书末尾，"郑家在淮北控着最大的豆仓，若他们联合压价抬价..."
"那便找替代。"宋知夏突然抬头，眼尾微微上挑，"黑豆能做豆腐，豌豆、绿豆未必不行。
我昨日让阿福去买了半车豌豆，等会磨来试试。"
司徒景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你总把危机当柴火。"他将契书推到她面前，"上午我去见陈公子，让他帮忙疏通漕运；你去市集采买时，带两个护院——"
"不必。"宋知夏打断他，手指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铜铃，"我倒想会会那些盯着我的眼睛。"
日头渐高时，宋知夏带着小丫鬟阿秀穿过市集。
她特意换了件月白短衫，腰间系着蓝布围裙，像极了寻常采买的厨娘。
路过豆铺时，她故意提高声音："张老板，给我留二十石新收的黄豆，我那新研发的翡翠豆腐就缺这豆香。"
"翡翠豆腐？"阿秀配合地睁大眼睛，"娘子不是说要试豌豆吗？"
"嘘——"宋知夏捂住她的嘴，眼角余光扫过街角的布棚。
那里缩着个戴斗笠的男人，斗笠边缘垂下的草绳在风里晃，露出半只青灰色的鞋——和前日在醉仙楼外跟踪她的那双脚一模一样。
她低头翻着菜篮，指尖在篮底摸到块硬木。
那是司徒景让人削的短棍，裹着粗布，握在手里正好贴合掌心。
"阿秀，去买两斤新鲜蘑菇。"她推了推丫鬟，"记着要选菌伞未开的。"
等阿秀跑远，宋知夏突然转身走向布棚。
斗笠男的肩膀猛地一绷，转身要走，却被她挡住去路："这位大哥，可是想买豆腐？
我那新坊子下月开张，头三日买五块送一块。"
斗笠男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谁、谁要买豆腐？"
宋知夏盯着他腰间鼓起的轮廓——那里别着把短刀。
她忽然笑了，从篮里摸出块温热的豆腐："尝尝？
我新点的卤，滑得能抿化在嘴里。"
斗笠男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菜筐。
青萝卜骨碌碌滚到宋知夏脚边，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枚青铜虎符——赵家暗卫的标记。
"小心脚下。"她直起身子，将豆腐塞进他怀里，"这豆腐得趁热吃，凉了就没滋味了。"
回到客栈时，阿秀还在絮絮说着蘑菇的价钱。
宋知夏将门关紧，从鞋底抽出张纸条——方才弯腰捡萝卜时，她把写着"新配方在城西破庙"的纸团塞进了斗笠男的裤脚。
"他们上钩了。"她把纸条扔进炭盆，火星子舔着墨迹，"但不止赵家。"
"林羽刚送了信。"司徒景从内室出来，手里捏着张染了茶渍的纸，"昨夜子时，赵家谋士进了郑府，带了三箱东西——账册模样。"
宋知夏接过纸，见上面画着郑府的地形图，后门处标着个红叉。"他们要断我豆源，再污我名声。"她捏着纸角，指节发白，"得先拿到他们勾结的证据。"
"今夜子时，郑府后巷的仓库。"司徒景指尖点在图上的红圈，"林羽说那仓库平日锁着，守夜的是郑府老仆，耳背。"
更漏敲过三更时，宋知夏跟着司徒景翻过郑府后墙。
深秋的风卷着桂香，却掩不住仓库里传来的霉味。
司徒景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满地木箱，最里面那口箱上，封条印着赵府的麒麟纹。
"在这里。"宋知夏蹲下身，指甲抠进箱缝。
木刺扎进指腹，她却感觉不到疼——箱内整整齐齐码着账本，第一页就写着"青河县豆商压价明细"，落款是赵、郑两家的朱印。
"阿夏，走。"司徒景突然拽她起身，耳尖动了动，"有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混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宋知夏慌忙将账本塞进怀里，跟着司徒景躲到粮垛后。
月光从破窗斜照进来，照见七八个黑衣人踢开仓库门，为首者摘下斗笠——正是白日里那个跟踪她的男人，此刻脸上多了道刀疤，正是赵家暗探胡三。
"搜！"胡三挥了挥手里的刀，"活要见人，死要见账本！"
宋知夏贴着粮垛，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司徒景的手覆在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像根定海神针。
她望着胡三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忽然想起白日里塞进他怀里的那块豆腐——此刻该凉透了吧？
可有些事，凉了反而更扎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粮垛后的阴影里，宋知夏摸到怀里的账本边角，轻轻碰了碰司徒景的手背。
他低头看她，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胡三的刀离粮垛只剩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