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更时,宋知夏跟着司徒景翻过郑府后墙的瞬间,后颈还残留着夜风吹过的凉意。
她怀里的账本边角硌着肋骨,那是比月光更灼人的重量——赵、郑两家勾结压价豆农的证据,就藏在这叠泛黄的纸页里。
仓库霉味裹着桂香钻进鼻腔,司徒景的火折子刚亮起又熄灭。
借着月光,宋知夏看见最里侧木箱上赵府的麒麟纹,指甲深深抠进箱缝。
木刺扎破指腹的疼意才涌上来,就被司徒景突然收紧的掌心按在腰间——他耳尖微动,喉结滚出极低的"走"。
脚步声混着铁器摩擦声撞进仓库。
宋知夏被拽进粮垛后的阴影里时,怀里的账本发出细碎的摩擦响,惊得她瞬间屏息。
月光从破窗斜切进来,照出七八个黑衣人踢门的影子,为首者摘斗笠的动作带起刀疤,正是白日里跟踪她的胡三。
"活要见人,死要见账本!"胡三的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光,宋知夏盯着那道疤,突然想起白日里她往这男人怀里塞的豆腐。
那时她笑着说"客官尝尝新制的嫩豆腐",豆腐裹着温热的绢帕,此刻该凉透了吧?
可凉透的豆腐里,藏着她偷偷扎进的竹刺——现在想来,那刺扎的或许不是胡三的掌心,而是这张网的破绽。
"往左边挪。"司徒景的呼吸扫过她耳后,温热的吐息裹着低哑的指令。
宋知夏贴着粮垛侧移半步,后腰抵上粗粝的砖壁。
胡三的刀离粮垛只剩两步,她能看见他靴底沾的泥星子,听见他粗重的喘息里混着"仔细粮垛"的吩咐。
变故发生在更夫梆子声响起的刹那。"天干物燥——"梆子声惊飞了梁上的夜枭,扑棱棱的翅膀带落一片草屑,正落在宋知夏脚边。
胡三的刀尖"唰"地挑起粮垛外层的草席,霉尘腾起的瞬间,他浑浊的眼珠猛地缩紧:"在这儿!"
司徒景拽着宋知夏往仓库另一侧跑时,后腰撞上了堆得歪斜的米袋。
米袋"轰"地砸下,黑衣人举刀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
宋知夏摸出袖中短刀,刀身磕上对方刀刃的刹那,虎口震得发麻。
她余光瞥见司徒景的青衫被划开道口子,血珠正顺着他手臂往下淌,心尖跟着抽了抽。
"阿夏,往右!"司徒景踢翻脚边的木凳,凳腿砸中一个黑衣人膝盖。
宋知夏趁机扑向窗口,却被身后的刀风擦过左臂——刺痛从皮肤窜到肩胛骨,她咬着牙翻出窗口,落地时踩进半尺深的草窠。
司徒景紧跟着跃出,反手甩出两枚铜钱,精准砸中追来的两人穴道。
"走!"他拽着她往巷口跑,身后的叫骂声渐渐被风声淹没。
宋知夏能感觉到怀里的账本还在,血顺着手臂滴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
直到拐进三条街外的客栈,司徒景踢上门闩的瞬间,她才瘫坐在木椅里,看着他后背渗出的血渍,声音发颤:"你受伤了?"
"小伤。"司徒景解下外衫,露出后背那道三寸长的刀痕,血还在往外渗。
宋知夏翻出药箱的手在抖,药棉按上伤口时,他闷哼一声,却反过来握住她发颤的手腕:"该看你的胳膊。"
她这才发现自己左袖已经被血浸透。
司徒景取过金疮药的动作很轻,指腹擦过她伤口周围时,像是在碰什么易碎的瓷器:"白日里塞给胡三的豆腐,是故意引他追来?"
"引蛇出洞罢了。"宋知夏扯动嘴角,疼得倒抽冷气,"我算准他收到纸条会来破庙,可赵谋士昨夜去了郑府...他们要毁证据,必然来仓库。"
她低头看着他腰间还别着的半块碎玉——那是方才搏斗时撞裂的,"倒是你,明知危险还要跟来。"
"你在的地方,没有危险。"司徒景替她系好绷带,指腹轻轻碰了碰她手背上的木刺印子,"明日去县衙。"
"周县令?"宋知夏皱眉,"他收过赵家的好处。"
"所以得让他没有选择。"司徒景从怀里摸出另一叠纸,正是方才在仓库里,他趁乱塞进米袋夹层的另一本账册,"这是郑府给周县令送银钱的记录。"
第二日辰时,县衙后堂。
周县令捏着账本的手在抖,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宋娘子...这..."
"周大人若想保住乌纱,便按账本上的名单抓人。"宋知夏将赵郑两家压价豆农的证据推到他面前,"午前若不见动静,这账本..."她瞥了眼司徒景,后者指尖正摩挲着腰间的碎玉,"会出现在巡按大人的案头。"
周县令喉结动了动,终于重重拍案:"来啊!去郑府、赵府拿人!"
正午时分,县衙外突然响起喧嚣。
宋知夏从后堂窗缝望出去,二十几个地痞举着"豆腐有毒"的木牌,正往衙门口扔烂菜叶子。
为首的疤脸汉扯着嗓子喊:"宋家豆腐吃死我家老狗!"
"早料到了。"司徒景将茶盏轻轻一放,转身对林羽道:"去请陈公子的人。"
半个时辰后,陈公子带着青河县药堂的老大夫匆匆赶来。
老大夫举着宋知夏早备好的豆腐检测单,声音洪亮:"这豆腐用酸浆点卤,豆香纯正,小人尝过,比我家熬的药都干净!"
地痞们面面相觑,疤脸汉刚要再喊,林羽带着护卫从人群后包抄,直接扭住他的胳膊:"这位爷,您家老狗昨日还在西市啃骨头,小人亲眼见的。"
人群哄笑起来。
周县令站在台阶上,举着赵郑两家的账本大声宣读,阳光照在朱印上,映得满街亮堂堂的。
宋知夏望着围观百姓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初到青河县时,她蹲在豆腐摊后,被人骂"商户贱籍"的模样。
"宋娘子!"人群里挤进来个挎竹篮的老妇人,往她怀里塞了把新摘的青菜,"你家豆腐,我家孙儿爱吃得紧!"
更多人围上来,有递鸡蛋的,有送糯米的。
宋知夏眼眶发热,转头看向司徒景。
他站在廊下,嘴角挂着淡笑,碎玉在腰间闪着微光——那是他方才让人去补的,说是要留着做定情信物。
人群外,穿靛青衫子的身影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赵明珠望着宋知夏被众人簇拥的模样,怀里的信笺被攥得皱成一团——那是郑府管家刚送来的,说账本被劫,周县令倒戈。
她咬着牙转身,靴底碾碎一片枯叶,身后传来百姓的议论:"听说宋娘子要开豆腐工坊,招豆农做工?""那赵家...怕是要完咯。"
风卷着人声往远处去,宋知夏摸着怀里完好的账本,忽然听见司徒景在身后低笑:"阿夏,你看。"
她抬头,秋日的阳光正漫过县衙的飞檐,照得青石板上的水洼亮如碎银。
而更远处,青河县的豆农们扛着扁担往这边来,扁担头挂的竹筐里,新收的黄豆正泛着金灿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