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的马车碾过京城青石板时,雨丝正顺着车帘缝隙往里钻。
她掀起一角,望着朱红城门上"顺承"二字,喉间泛起铁锈味——那封威胁信还揣在怀里,被体温焐得发潮,"血"字晕开的红痕像道疤。
"停在同福客栈。"她对车夫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油皮袋上的麻绳结。
这袋子里装着青河县三十七个乡绅的联名状,还有二十户豆农按了血指印的证词,每一页都沾着黄豆的腥气——那是她跪在豆棚下,听老人们抖着皱巴巴的手,把被赵家假药坑得倾家荡产的苦水,一滴一滴渗进纸里的。
同福客栈的伙计刚掀开棉帘,宋知夏就撞进个穿靛青直裰的身影。"夏丫头!"那人先喊出来,是青河县出来的周巡检,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差,"我就说你今日该到,让后厨煨了姜茶。"
她跟着周巡检上二楼雅间,炭盆的热气裹着姜香扑来。
可还没等她开口,周巡检就把茶盏往桌上一墩:"你要见皇上?
难。
赵家那老匹夫在朝上有三个门生,前日刚递了折子说'江南商妇妄议朝纲'。"他压低声音,指甲掐进掌心,"昨儿我去通政司打听,你的状子被压在第四层。"
宋知夏的指尖在桌沿敲了三下——这是她前世直播时想创意菜的习惯。
她望着窗棂上结的冰花,突然笑了:"周叔,我不要走通政司。"她解开油皮袋,取出张泛黄的纸,"刘太医院判当年在青河县当教谕时,给我娘治过咳疾。
他最恨庸医,我这状子里,有赵家药铺拿发霉药材做补膏的证据。"
周巡检凑过去看,瞳孔猛地一缩:"这...这是赵家药铺的账册?"
"豆农送黄豆去药铺抵账,我让他们顺手写了收据。"宋知夏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药铺收的是黄豆,卖的是'金豆补膏',可去年冬天青河县死了七个老人,都是吃了这补膏痰堵了喉咙。"
周巡检的手开始抖,他抓起茶盏猛灌一口,姜茶泼在靛青袍子上,晕开块暗黄:"我这就去太医院后门守着,刘大人明儿要去御药房,我拦他轿子!"
接下来三日,宋知夏哪儿都没去。
她租了间小厨房,灶台上摆着从青河县带来的石磨,案头堆着《山家清供》《中馈录》,边角都被翻得卷了边。
"宫廷菜讲究'色如朝霞,味似春泉'。"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念叨,手里捏着块嫩豆腐,刀尖在上面划出细如发丝的纹路,"可皇帝吃腻了熊掌猩唇,要的是新意...对了,用鸽蛋雕莲花,把豆腐做成莲蓬芯。"
第三日深夜,她蹲在灶前看砂锅里的冻豆腐慢慢化出蜂窝,突然听见窗外有石子轻响。
推开窗,司徒景的随从小安子缩着脖子站在雨里,手里举着个油纸包:"主子让我给娘子带的,说京城豆腐太嫩,磨的时候要加三瓢冰水。"
宋知夏拆开油纸,里面是块冻得硬邦邦的豆腐,切口处泛着珍珠白。
她摸出怀里的铜哨吹了三声——这是和司徒景约好的暗号。
小安子立刻从怀里掏出封信,火折子照亮的瞬间,她看见司徒景的字迹:"赵郑两家的商队被我截在黄河渡口,七日之约,我替你抢回两日。"
她把信塞进炭盆,看着火星子舔着墨迹,突然想起前日在客栈后院,有个穿灰布衫的婆子往她水缸里撒东西,被她当场抓住。
婆子跪在地上哭,说赵谋士给了她五两银子,要坏她的豆腐。"赵谋士慌了。"她对着跳动的火苗笑,"慌了才会出笨招。"
转机出现在第五日清晨。
周巡检撞开客栈门时,宋知夏正往豆腐里塞蟹黄——这是她改良的"金缕藏珍"。"成了!"周巡检的官帽歪在一边,"刘大人看了状子,说要带咱们面圣!"
乾清宫的蟠龙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宋知夏跪在金砖上,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油皮袋的声音。
皇帝的龙靴停在她面前,她抬头,看见明黄色团龙朝服下,是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你说赵家药铺用霉豆做补膏?"皇帝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
宋知夏展开状子,第一页是豆农的血指印,第二页是药铺的收据,第三页是太医院的验药单——这是刘太医院判连夜写的,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苦香:"霉豆生黄曲,食之伤肺。"
皇帝的手指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来:"传朕口谕,着大理寺即刻查封赵家药铺!"他低头看向宋知夏,目光缓和些,"听说你要和郑氏比豆腐?
明日御花园,朕亲自看。"
回到客栈时,月亮已经爬上屋檐。
宋知夏刚要推门,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檀香。
她转身,司徒景撑着油纸伞站在雨里,青衫下摆沾着泥点,眼角还带着没擦净的墨痕——那是他连夜写状子时蹭的。
"赵谋士的人混进了御膳房。"他把伞倾向她,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他们买通了掌勺的李公公,要在你豆腐里下巴豆粉。"
宋知夏摸出腰间的铜哨,在指尖转了转:"我早让人在厨房装了暗哨,昨日还让小安子送了二十块试毒银板。"她抬头看他,雨丝落在两人中间,"景哥哥,你猜我今日在宫里看见什么?"
司徒景的眼尾微挑——这是他认真听她说话时的习惯。
"御花园的梅花开了。"宋知夏笑,把冻豆腐的秘方塞进他手里,"明日比试,我要让那些说'商女不可登堂'的人看看,豆腐能雕成梅花,也能刻进史书。"
司徒景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冻豆腐的寒气传来:"我信你。"
深夜,京城西直门外的破宅里,油灯忽明忽暗。
赵家谋士捏着茶盏的手青筋凸起,茶盏底在木桌上压出个湿印:"那丫头见了皇上?"
"是。"郑氏管家的声音像块冰,"大理寺今早封了赵家药铺。"
"明日御花园..."
"李公公被调去打扫慈宁宫了。"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赵家谋士扯下墙上的地图,用匕首划开江南商路的标记:"既然文的不行..."
郑氏管家摸出个青瓷瓶,在桌上转了转,瓶身映着跳动的火光:"这是西域的哑药,溶在茶里,谁都查不出来。"
窗外,更夫敲过三更。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两柄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