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灰衣仆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听他说完"要断财路"五个字，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上回黄老板造谣黑豆吃坏肚子，闹得满城风雨，如今竟要动豆源？
"周掌柜可看清那纸条的字迹？"她声音稳得像浸在凉井里的瓷碗，右手却悄悄攥紧了袖口。
上回黄豆被垄断时，她连夜翻遍农书找黑豆替代，若豆路真断了，工坊百来号人吃什么？
仆人慌忙摇头，额角的汗珠子滚进衣领："小人没见着纸条，周掌柜说那纸是毛边的，墨色发乌，像是从旧账本上撕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块半干的豆饼，"周掌柜让小人把这个捎给您——他说前日在后院狗食盆里捡的，沾着点霉味。"
豆饼递到眼前时，宋知夏的鼻尖先触到了味儿。
那不是普通的霉，是带着股酸馊气的青霉，像极了上回黄老板被查抄的霉豆堆里飘出的气味。
她捏着豆饼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是警告，更是示威。
"小张，带这位兄弟去灶房喝碗热汤。"她转身对跑进来的小张交代，余光瞥见王师傅扛着铁锹从仓库方向过来，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一绺。
等仆人跟着小张走远，她立刻招招手："王师傅，刘大姐，小赵，来账房。"
账房的油灯刚点亮，刘大姐就"啪"地合上账本。
这位管采购三年的老江湖，此刻眉心拧成个结："上回黄老板买霉豆被抓，我特意换了三家豆商，可......"
她抽出张契纸拍在桌上，"今早送豆的陈三说，他东家突然要涨三成价，说是'行市变了'。"
王师傅的铁锹"哐当"磕在门槛上。
这个建工坊时能扛两袋黄豆爬三层楼的汉子，此刻手掌撑着桌沿，指节泛白："我前日查仓库，新招的两个守夜小子总凑在角落嘀咕，问他们说家里有事——该不会......"
"小赵。"宋知夏突然转向缩在门边的少年。
小赵是她从街头捡来的小乞儿，如今跟着学磨豆，此刻正咬着嘴唇，手指绞着衣角："娘子，我昨日帮刘大姐核账，看见张叔登记的豆量比实际多了半车......"
油灯芯"滋"地爆了个花。
宋知夏望着跳动的火光，喉咙发紧——原来不是单点突破，是里应外合。
她想起今早醉仙楼送来的订单，想起东市张婶子举着空碗喊"还要"的笑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王师傅，今晚开始，仓库加双岗，守夜的换咱们从老家带出来的老人。
刘大姐，明早你跟我去见陈三的东家，带着御赐的金漆牌。
小赵......"她摸出块银锭塞给少年，"去西市找李记刻章的，说我要查近三月所有豆商的流水。"
更夫敲过三更时，工坊后巷的狗突然叫了起来。
宋知夏裹着月白棉袍推开后门，正撞进一团带着沉水香的阴影里。
司徒景的外袍还沾着夜露，眉峰微蹙："今日在茶棚没敢说——黄老板的表哥在扬州开米行，背后连着金陵的郑记。"
他从袖中抽出张纸，借着月光能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郑记前年囤粮哄抬市价，被我爹断了漕运才老实，如今怕是想借你的豆路翻身。"
"郑记？"宋知夏的指尖在"郑痞"两个字上顿住。
这名字她听过，是后期反派，但此刻没时间细想，"他们想断我的豆路，可黑豆是从北边运来的，郑记在南边......"
"所以他们买通了黄河渡口的船户。"司徒景握住她发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帕渗进来，"我派了三个暗卫跟船，明早第一拨黑豆船到港，你让王师傅带二十个精壮工人去接。"
他突然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发，"还有，工坊里新招的厨娘，是郑记二房的远亲。"
第二日卯时，东市的早雾还没散透，宋知夏就看见黄老板站在米行门口。
他穿着簇新的青绸衫，正拍着个胖商贩的肩膀："宋娘子的黑豆豆腐是好吃，可你们想想，她占了东市八成的豆腐摊，往后咱们小本买卖的，喝西北风？"几个卖菜的婶子凑过去，手里的竹篮晃得叮当作响。
"张叔，李婶。"宋知夏提着个白瓷罐挤进去，掀开盖子，豆香"呼"地散出来，"尝尝这新做的黑豆豆腐脑，加了桂花蜜的。"
她舀了半碗递给卖鱼的张叔，"上回您说孙子不爱吃豆腐，这碗您带回去，要是他肯吃，明儿我让小张给您送十碗。"
张叔喝了一口，胡子上沾着蜜："甜津津的，比糖糕还软和！"李婶凑过来闻了闻，戳了戳碗里的豆腐："这豆腐颤得跟水似的，我那小孙女准喜欢。"
黄老板的脸涨得通红，刚要开口，宋知夏又转向街角的布庄陈掌柜："陈叔，您那布庄后头的茶棚，要是肯卖我的黑豆豆腐花，每碗我分您两文。"
日头升到三竿时，黄老板的唾沫星子还悬在半空，陈掌柜已经拍着宋知夏的肩笑："小宋娘子，我这就去跟茶棚的王老头说！"
她望着黄老板铁青的脸转身钻进巷口，刚要松口气，肩头突然被人轻拍。
"小心你的后院起火。"
嘶哑的男声像块碎瓷片刮过耳后。
宋知夏猛地转头，只看见个穿黑斗篷的背影，正往巷深处走。
她攥紧手里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风掀起斗篷一角，露出半截靛青裤脚——那是工坊里烧火的赵二常穿的颜色。
"娘子！"小张的喊声响起来，"王师傅说磨房的豆筛子不见了！"
宋知夏的心跳陡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