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茶棚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里头传来粗哑的男声:"我家那口子昨儿吃了块黑不溜秋的豆腐,半夜就上吐下泻!
宋家这是拿霉豆子糊弄人呐!"
茶棚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宋知夏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上回赵明珠造谣时,她在雨里站了三天,亲手给每个顾客尝热豆浆;这回黑豆豆腐才刚在宫里得了赏,怎么就有人敢顶风作浪?
掀帘的刹那,茶棚里的议论声像被掐断的琴弦。
穿靛青绸衫的黄老板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上座,手里转着茶盏,见她进来,嘴角扯出半分冷笑:"这不是宋娘子么?
您来得正好,我刚说要找您讨个说法——我铺子里的客官吃坏了肚子,这药钱您是打算赔现银,还是拿霉豆腐抵?"
宋知夏扫过他脚边堆着的半筐豆腐,豆块表面凝着水,泛着不自然的灰。
她蹲下身,指尖蘸了点豆腐汁,放在鼻下轻嗅——是新鲜的豆香里混着点醋酸,分明是保存不当发酸了,哪是什么霉豆做的?
"黄老板这筐豆腐,怕是在您铺子里搁了两日吧?"她直起腰,目光扫过茶棚里的茶客,"我宋家的豆腐每日寅时磨浆,卯时出摊,您若要验新鲜,我让人把今早的磨浆水端来,您闻闻可带半分霉味?"
黄老板的茶盏"咔"地磕在桌沿:"你这是说我讹你?"
"我只说事实。"宋知夏从怀里摸出块素帕,包起块问题豆腐,"方才我已让小赵去请李大夫,等他验过成分,是霉豆还是保存不当,自有公论。"
她转向茶客里几个眼熟的老主顾,声音软了些,"张婶子,您上月买过我家黑豆豆腐的,可闹过肚子?
王伯,您孙子前日还说要吃我家的豆腐脑,可是真话?"
张婶子搓着围裙角站出来:"我吃着挺好的,比白豆腐还香。"王伯也拍着桌子:"我孙女儿昨儿还说要拿豆腐蘸糖吃!"茶棚里的议论声渐渐变了调,黄老板的脸青了又白,突然拔高嗓门:"你少拿老客压人!
我这儿有三个客官写了状子,说吃坏了肚子,你敢跟我去见官?"
"有何不敢?"宋知夏应得利落,余光瞥见司徒景的护卫从后堂闪出来,冲她微微颔首——看来谣言源头查到了。
她转身对仆人道:"去工坊叫刘大姐带账本过来,把这几日卖给黄老板的豆腐批次记清楚。"
又对茶棚老板说:"劳烦您把今日在这儿说过'吃坏肚子'的客官请出来,我想当面问问,是在哪日、哪个时辰吃的我家豆腐。"
茶棚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黄老板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盏往地上一摔:"老子不跟你耍嘴皮子!"他掀翻条凳往外冲,却被司徒景的护卫截住。
司徒景不知何时站在茶棚门口,手里捏着卷纸,在烛火下晃了晃:"黄老板,这是您今早让人去城外买霉豆子的账,要我念给大家听听么?"
黄老板的脸瞬间煞白。
宋知夏这才看清他脚边的灰布包袱——方才那个裹灰布头巾的身影,原是他雇来往茶盏里撒酸汁的帮凶。
她攥着素帕的手松了松,转头对茶客们笑道:"各位若信得过我,明日卯时来东市,我请大家免费尝热乎的黑豆豆腐脑,李大夫也会在那儿讲豆腐的好处。"
茶棚里响起零星的掌声。
宋知夏跟着司徒景走出茶棚时,晚风裹着豆香扑来——刘大姐已经带着工人在卸黑豆船了,船板上堆着的黑豆在月光下泛着乌亮的光。
她摸了摸怀里的锦盒,那是今早从宫里带回来的御赐金漆木牌,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今日多亏你。"她对司徒景笑,"要不是你查得快,我还真怕......"
"怕什么?"司徒景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你那日说'有你在,我不怕',今日该换我来说了。"他指了指远处工坊的方向,"王师傅已经带人把仓库隔出个验豆间,往后每批豆子都要过筛子、闻气味,再进磨房。"
宋知夏望着工坊里晃动的灯笼,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第二日卯时,东市搭起了蓝布棚子,李大夫坐在案后,面前摆着黑豆、泡豆水、磨好的豆浆,正给围过来的百姓讲:"这黑豆入肾经,磨成豆腐更易消化,哪会闹肚子?
倒是保存不当发酸的豆腐,吃了才会坏肚子。"
她站在磨豆机前,亲手给张婶子盛了碗豆腐脑,浇上红糖:"婶子尝尝,比上月的可更嫩?"张婶子吸溜着喝了半碗,直拍大腿:"嫩!
比水豆腐还软和!"王伯的小孙子举着空碗跑过来:"姐姐,还要!"
三日后,黄老板造谣的状子被官府驳回,他买霉豆的账本成了证物。
工坊的黑豆豆腐销量比往日翻了番,连醉仙楼都派了人来谈长期供货。
宋知夏站在工坊门口,看工人们推着独轮车往各个铺子送豆腐,车筐里的豆香裹着人声,飘得老远。
"娘子!"小张从外头跑进来,额角挂着汗,"门外来了个仆人,说有急事要见您!"
宋知夏的心跳又快了些。
她理了理衣袖,跟着小张走到门口,只见个穿灰布短打的仆人正攥着衣角,眼神慌乱:"宋娘子,小人是城南米行周掌柜的家仆......"
他咽了口唾沫,"周掌柜让我告诉您,前日夜里有人往他的米缸里塞纸条,说......说要断您的财路......"
暮色里,风突然大了。
宋知夏望着仆人发颤的指尖,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咚——"的一声,像块重重的石头,砸进渐浓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