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裹着暑气往窗棂里钻,宋知夏站在知味斋后厨房的案前,砧板上刚切好的嫩豆腐颤巍巍泛着水光。
陈师傅正往砂锅里调羹汤,竹勺搅出的涟漪里浮着几片他送的陈皮,香气混着豆香在灶火上滚成一团。
"这文思豆腐羹的刀工..."陈师傅突然停了手,竹勺在半空顿出个颤音。
他俯身盯着宋知夏手里的豆腐,银发被蒸汽熏得微卷,"娘子这刀功,比我当年在御厨当差时见的老师傅还细。"
宋知夏的柳叶刀在嫩豆腐上走得极稳,每片豆腐丝细如发丝,在清水里飘成半透明的云。
她垂眸盯着砧板,耳尖却竖着——这是她连续第七天和陈师傅窝在厨房,从卯时到酉时,连午饭都是小王端来的凉面。
可越是忙碌,后颈那丝凉意越浓,像有根细针在扎。
"陈师傅,这道腐衣卷春鲜的馅料..."她刚开口,就听见前堂传来"哐当"一声。
"哎哟我的祖宗!"小王的大嗓门撞开厨房门,端着的茶盏溅出半杯,"宋娘子,司徒公子在厅里等您呢!"
宋知夏擦了擦手,布帕上沾着豆汁的白。
穿过前堂时,她瞥见柜台角的算盘——这是她特意摆的,若有人翻动,算珠的位置会变。
此刻最上面那粒算珠偏了半寸,在夕阳里投下细影。
司徒景坐在靠窗的木凳上,青竹纹的广袖搭在膝头。
他正端着茶盏,见她进来,指尖在茶盏沿敲了两下。
宋知夏立刻注意到他拇指内侧的红印——那是他惯常摩挲玉佩的位置,只有心绪不宁时才会磨得发红。
"今日去码头查黄豆的船,"司徒景放下茶盏,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玉,"林羽说,赵记米行的人在打听醉仙楼的订菜量。"
宋知夏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三天前她在马车里看见的墨绿裙角,昨日在后院发现的半截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还有今早陈师傅说他装陈皮的纸包被动过——这些碎片突然在脑子里拼成完整的图。
"景哥哥,"她伸手覆住他搁在桌上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帕子传过去,"我总觉得...有人在等我们露出破绽。"
话音未落,前堂的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小王喘得像刚跑完半条街,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掌柜!
我刚才去醉仙楼送新腌的豆腐乳,看见后巷墙根蹲着个穿青布短打的!
他见我就躲,可我瞅见他腰里别着把匕首!"
司徒景的指节在桌下微微收紧,宋知夏却先按住他的手背。
她望着小王发颤的喉结,忽然想起前世探店时,学徒发现竞争对手偷拍菜单的样子——都是这种又惊又怕,却强撑着要报信的神情。
"小王,"她声音放得轻,像哄受了惊的小猫,"你且说说,那人长什么模样?"
"方脸,左眼角有颗黑痣!"小王掰着手指头,"对了,他鞋帮子沾着黄泥,和前日在咱们门口转悠的那个一模一样!"
宋知夏和司徒景对视一眼。
她前世做美食测评时,最擅长的就是"放饵钓鱼"——要抓贼,总得先让贼觉得自己偷到了宝贝。
"景哥哥,"她指尖在桌面上画了道弧线,"明日让林羽带两个护院守在西墙。
小王,你明日去醉仙楼时,故意在陈师傅跟前说...说咱们要在豆腐宴上推出'翡翠豆腐盅',用的是独家秘制的翡翠汁。"
"那是假的?"小王眼睛瞪得溜圆。
"自然是假的,"宋知夏勾了勾嘴角,"但得让那贼觉得是真的。"
第二日未时三刻,知味斋的后巷飘着煮豆浆的甜香。
宋知夏蹲在酱菜缸前,装作翻检新腌的酱瓜,眼角却瞥见墙根那抹青布——方脸,左眼角黑痣,鞋帮的黄泥还没干透。
"王二!"她提高声音喊,"把那叠菜单给陈师傅送去!
就说翡翠豆腐盅的配方在第三页!"
躲在墙后的赵四耳朵动了动。
他看着穿短打的伙计捧着一叠纸从厨房出来,故意走得慢,纸页在风里翻出几角——第三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盅。
等到伙计进了醉仙楼,赵四猫着腰溜到知味斋后窗。
他摸出匕首挑开窗闩,刚探进半条胳膊,就听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林羽的剑鞘抵住了他的后颈。
"官差!"司徒景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青衫被风掀起一角,"人赃并获,带走。"
赵四被按在地上时,怀里掉出个油布包,里面正是那张"翡翠豆腐盅"的假配方。
他的匕首当啷落地,方脸上的汗混着泥往下淌:"我...我是被赵娘子雇的!
她说只要探到豆腐宴的菜谱,就给我五十两!"
宋知夏蹲下来,指尖捏住他左眼角的黑痣——那是块用锅底灰点的假痣。"赵明珠?"她声音里还带着笑,"她当我这菜谱是路边的野果子,随便摘?"
赵四的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真的!
赵娘子说...说您抢了她的好姻缘,又断了她的财路,要让豆腐宴办不成!"
司徒景的靴尖轻轻踢开赵四脚边的匕首,目光扫过宋知夏泛白的指节。
他知道她前世被退婚时,也是这样攥着菜谱不哭不闹;被赵家泼脏水时,也是这样笑着把臭豆腐摊支到赵家门口。
可此刻她眼尾的红,像要烧穿这七月的暑气。
"送官府。"司徒景弯腰捡起油布包,"让赵四把话原原本本说给周县令听。"
宋知夏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
她望着院外渐沉的夕阳,忽然想起前世探店时,总爱在店里挂面铜锣——敲起来响,能镇住那些想偷师的。
"景哥哥,"她转身时眼尾还带着红,可嘴角已经勾起来,"明日让木匠在知味斋门口挂面铜钟。
要最大的,敲起来能传到三条街外。"
司徒景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他想起前日在醉仙楼,她说要让豆腐宴烧红临安府的天;此刻他才明白,这团火不是要烧给谁看,是要把所有牛鬼蛇神都烤得原形毕露。
三日后,知味斋门口的铜钟"当"地响了第一声。
宋知夏站在台阶上,望着醉仙楼方向飘来的红绸——豆腐宴的请柬已经发出去三百张,连知府夫人都送了帖子来。
陈师傅在厨房喊她试菜,豆香混着新挂的红绸味钻进鼻腔,像团越烧越旺的火。
可她摸着袖中那日赵四掉落的油布包,总觉得哪里不对。
赵明珠不过是个被宠坏的闺秀,哪来的胆子买凶?
还有那日在后巷看见的墨绿裙角...
"娘子!"陈师傅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文思豆腐羹要溢锅了!"
宋知夏甩了甩头,把那丝疑虑压进心底。
她提起裙角往厨房跑,风掀起她鬓边的珠花,映着门口铜钟上"知味"两个大字——这一仗,她要打得漂亮,要让所有躲在阴处的人,都听见这钟声。
而此刻,在赵府的绣楼里,赵明珠捏着茶盏的手直抖。
她望着窗外知味斋方向飘起的红绸,耳边还响着赵四被抓前的惨叫。
妆匣里的金步摇闪得她眼睛疼,她突然抓起茶盏砸在地上——瓷片飞溅时,她看见妆镜里自己扭曲的脸,像极了那年被退婚时,宋知夏站在她家门口,笑着支起的豆腐摊。
"小姐,"贴身丫鬟捧着新送的请柬进来,"醉仙楼的帖子,豆腐宴要请您去。"
赵明珠盯着那簇新的红帖子,突然笑出声。
她弯腰捡起一片瓷片,在掌心划出血来——宋知夏不是要烧红临安的天么?
那她就做那阵穿堂风,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知味斋的铜钟又响了。
宋知夏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前堂渐渐多起来的贺礼——绸缎、金锭、甚至有位老秀才送了幅"豆腐生香"的字。
她摸了摸颈间司徒景送的玉坠,那是他祖上传的,说是能挡灾。
豆腐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宋知夏望着案头最后一份菜单,忽然想起陈师傅说的话:"最好的宴席,不是菜有多精,是让吃的人记一辈子。"
她要让所有来赴宴的人记住,这豆腐宴里不仅有豆香,还有股子劲儿——是被踩进泥里还要往上长的劲儿,是被人捅刀子还要笑着递药方的劲儿。
窗外的蝉鸣更响了。
宋知夏拿起笔,在菜单最后加了道"凤凰涅槃"——用豆腐雕成凤凰,浇上滚烫的卤汁,看它在热气里"重生"。
她想着明日要让陈师傅试试这道,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突然听见前堂传来喧哗。
"宋娘子!"小王的声音带着笑,"醉仙楼的刘掌柜送喜帖来了!
说豆腐宴那日,连知府大人都要亲自来!"
宋知夏放下笔,望着窗外渐起的晚霞。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要开始——但没关系,她有陈师傅的陈皮,有司徒景的商路,有小王的机灵,还有这锅越熬越浓的豆香。
豆腐宴的日子,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