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姐，你盯着门口。"她扯了扯围裙掩饰指尖的紧绷，"王师傅，让学徒们把石磨往灶间挪半尺。"转身时故意撞翻案上的豆筐，黄豆骨碌碌滚向藏青身影的方向。
那人退了半步，斗笠檐下露出一截泛青的手腕——是常年握笔的痕迹，不是工坊里做活的粗手。
暮色漫上青瓦时，宋知夏把最后一屉豆腐乳封好，竹篾盖刚扣上，后巷的狗突然叫了两声。
她抄起案上的铜烛台，火舌在砖墙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门闩刚响，熟悉的松木香裹着雨气涌进来——司徒景的月白外衫沾着星点水痕，发间玉冠还凝着细露。
"今日那人，藏青暗纹云纹，袖口针脚是京城'锦绣阁'的手艺。"她把白天的细节倒豆子似的倒出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带，"周明远昨日在公堂喊'郑老匹夫逼我'，郑痞的人不会穿这么招摇的行头......"
司徒景摘下玉冠放在案上，烛火映得他眼尾的细纹都清晰起来。
他伸手按住她绞得发红的指尖，掌心的温度熨着她："郑痞在京城的铺子上月换了掌事，新掌事是周明远的表舅。"他屈指叩了叩桌角，"你前日说黑豆豆腐要送进宫，有人坐不住了。"
"那我明日让小张和小赵轮班守着后巷。"宋知夏抽回手，从木匣里摸出个铜铃铛，"这是我让王师傅打的，挂在后院槐树上，有动静就摇。"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底翻出个粗布包，"今日收摊时在磨盘下捡到的，半块碎玉——"
司徒景接过那截玉料，对着光看了看，眉峰一挑："周明远的墨玉牌。"他把玉料收进袖中，"明日我让暗卫盯着西市的茶楼，周明远被革职后，常去'松风楼'见个穿藏青衫子的。"
第二日卯时三刻，宋知夏蹲在石磨前看学徒点卤。
豆浆在石槽里滚出奶白的泡，她用木勺撇去浮沫，余光瞥见小张缩着脖子从院角闪过——那是他巡逻时的暗号。
她刚要喊人，刘大姐举着账本跑过来："娘子，陈记米行说这个月的黑豆要涨两成价！"
"涨？"宋知夏接过账本，墨迹未干的"涨"字刺得她眼睛疼，"前日陈掌柜还说黑豆收成好......"话没说完，院外传来铃铛的脆响。
她把账本往刘大姐怀里一塞，抄起门边的火钳就往外跑——槐树下，小赵正揪着个穿藏青衫子的男人后领，那人斗笠早掉在地上，露出青灰色的鬓角。
"刘师爷？"宋知夏认出这张脸——周明远当县令时，总跟在他身后抄账本的师爷，"您不在家抱孙子，来我这破工坊做什么？"
刘师爷的喉头动了动，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宋娘子，我就是......就是来讨碗豆浆喝......"
"讨豆浆？"小赵扯了扯他的袖子，露出藏在里面的纸卷，"这是什么？
工坊的火道图？"
宋知夏捏着火钳的手紧了紧。
火道图是王师傅画的，标着灶间几个风箱的位置——去年赵家纵火，就是顺着火道烧起来的。
她把纸卷抖开，最下面还压着张字条，墨迹未干："黑豆进货量，报周府。"
"说！"她用火钳尖挑起刘师爷的下巴，"周明远被革职了，你们还盯着我做什么？"
刘师爷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周老爷说......说他儿子在京城的药铺欠了郑大官人三千两，要是不......不盯着您的货，郑大官人就要把小少爷送进大牢......"他抓着宋知夏的裙角，"我也是被逼的啊！
前日在门口的是周老爷的远房侄子，他说要记清您每天磨多少豆子，做多少豆腐......"
宋知夏的指甲掐进掌心。
周明远被陈大人革职时，她还想着这老东西该消停了，没想到他竟和郑痞勾连到一处——郑痞在京城做药材生意，周明远的儿子开的药铺，确实容易被拿捏。
她望着刘师爷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被退婚时，也是这样的无力感——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司徒景，有工坊，有满街捧着豆浆的百姓。
"起来。"她蹲下身，把刘师爷扶起来，"你儿子在京城哪个药铺？"
刘师爷愣了愣："西直门外的'济仁堂'......"
"明日让你儿子把账本送到司徒府。"宋知夏拍了拍他的手背，"司徒家在京城的布庄和济仁堂有生意往来，三千两的账，总能说清楚。"
刘师爷的眼泪"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宋娘子，我......"
"去后堂喝碗热豆浆。"她转身对小赵使了个眼色，"让人送刘师爷回家。"
暮色再次漫上青瓦时，宋知夏站在工坊门口，望着刘师爷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风卷着豆香扑来，她摸出袖中那截墨玉，突然想起司徒景说的："要砍郑老匹夫的手，得先断他的爪牙。"
后巷传来熟悉的松木香，司徒景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吴大人明日到青河县查盐税。"
宋知夏转身，把墨玉递给他："周明远的爪牙，该拔了。"
司徒景接过墨玉，指腹摩挲着刻痕："我让暗卫把济仁堂的账本抄了一份，郑痞在里面做的手脚，够他喝一壶。"他牵起她的手，"明日你见吴大人时......"
"先让刘师爷写状子。"宋知夏打断他，眼里闪着光，"周明远勾结郑痞，胁迫百姓，这罪名......"
巷口的更夫敲起了梆子，"咚——"的一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宋知夏望着漫天星子，突然笑了："郑老匹夫不是想碾碎宋记的豆腐么？
我偏要让他看看，这豆腐，越压越结实。"
司徒景望着她发亮的眼睛，把她的手往自己袖中拢了拢："明日我陪你去见吴大人。"
"不用。"宋知夏抽回手，转身往工坊里走，"我自己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