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周明远的官靴碾过泼洒的豆浆，皂靴底沾了黏糊糊的白浆，"本县奉巡按司令查抄私藏官粮，你若识相便......"
"周大人急什么？"宋知夏抬眼，目光扫过他腰间那枚墨玉牌——前日她让小李盯着周府，亲眼见郑记银庄的管事捧着锦盒进去，"这玉牌倒像浸了血，莫不是郑老匹夫送的'青河县务'份子钱？"
周明远的脸"唰"地白了，官袍下的手指死死抠住腰间玉带。
他身后的衙役举着封条往前蹭，却被宋知夏身边的王师傅横着膀子拦住。
老石匠的粗布围裙还沾着豆渣，可那股子硬气比坊里的石磨还沉："要封作坊？
先踩着我这把老骨头过去！"
"放肆！"周明远拍着腰间的惊堂木，声音却抖得像漏风的风箱。
他瞥见刘大姐抱着铜匣从账房跑出来，铜锁在雨里泛着冷光——那里面装着工坊三年来的完税凭证，每一张都盖着户部的朱红大印。
"周大人要查官粮？"宋知夏往前半步，豆香混着雨水漫进鼻腔，"工坊存的黄豆都有进项单，上个月新收的黑豆也在仓房贴着税票。
倒是周大人......"她摸出油布包，抖开半页账册，"郑记银庄五月十五汇来的五千两，备注'周县尊生辰贺礼'——这生辰贺礼，比青河县一年的税银还沉？"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转头，就见一匹黑马破雨而来，马背上的玄色官服被雨水浸透，却仍挺得笔直。
马上人甩下缰绳，腰间的金牌在雨幕里闪了闪——那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令牌。
"陈大人！"宋知夏眼睛一亮。
陈大人甩了甩袖中水，从怀里摸出明黄圣旨："周明远，你可知罪？"
周明远的腿肚子开始打颤，官帽上的红缨被雨水泡得蔫头耷脑："下官...下官秉公查案......"
"秉公？"陈大人冷笑，指节敲了敲宋知夏递来的账册，"都察院接到密报，说你勾结郑记银庄，抬高黄豆税银中饱私囊；纵容地痞勒索商户，每笔保护费抽三成；更甚者——"他突然提高声音，"上个月青河县发洪涝，朝廷拨下的三千石赈灾粮，可曾进过百姓的米缸？"
院外传来抽气声。
刘大姐攥着铜匣的手青筋直跳，小张红着眼眶挤到前面："陈大人！
上个月我娘病重，求着里正去领赈灾粮，他说'粮没到'！
可我亲眼见周府的马车往郑家庄子运粮！"
"还有！"赵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个布包，"我帮周师爷抄账时，见他在'赈灾粮'那栏写'损耗三成'，可后来又补了张条子，说'郑记收粮，折银两千两'！"
周明远的官靴"扑通"跪在泥水里，脸上的肉抖得像筛糠："大人饶命！
是郑老匹夫逼我......他说我儿子在京城的铺子欠了他三千两，不照做就要把我儿子送进大牢......"
"住口！"陈大人甩袖，"带下去！"
两个衙役上前架人，周明远的官帽"啪嗒"掉在地上，被雨水冲出个泥坑。
宋知夏望着他滚进泥里的墨玉牌，突然想起前日司徒景说的话："郑老匹夫的手伸得太长，该砍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陈大人翻看完所有账册，抬头时目光温和了些："宋娘子，你这工坊的税单比有些县太爷的账本还干净。"他指了指仓房里堆着的黑豆，"听说你用黑豆做豆腐？"
"正是。"宋知夏让人端来刚做好的黑豆豆腐，玉白中泛着浅褐，豆香里带着丝清甜。
陈大人夹起一块，入口即化的绵软让他眼睛一亮："好！
比黄豆豆腐更鲜，这手艺该让宫里的御厨学学。"
工坊重新开业那天，青石板路上挤得水泄不通。
刘大姐系着新围裙在门口招呼，王师傅修好了被撞坏的门框，"宋记"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小张举着木牌喊："今日买二斤豆腐送豆腐乳！"赵小捧着新研发的黑豆豆浆，香气漫过整条街。
宋知夏站在石磨旁，看学徒们熟练地点卤。
豆浆在石槽里翻滚，热气模糊了她的眼——三年前她刚穿来时，也是这样的热气，模糊了司徒景的眉眼。
那时她只想着磨好每块豆腐，如今才明白，要护着这方灶台，不仅要磨得细、点得准，更要磨得硬、站得直。
"娘子！"刘大姐戳了戳她胳膊，"那边有个戴斗笠的，盯着咱们看半天了。"
宋知夏顺着方向望去。
人群边缘立着个身影，斗笠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下颌。
她望着那抹藏青衣角，突然想起前日司徒景说的话："郑老匹夫不会善罢甘休。"
风卷着豆香扑来，斗笠微微动了动。
宋知夏摸了摸袖中温热的银锁——那是司徒景送的定情物，刻着"岁岁磨豆香"。
她笑了笑，转身往灶间走去——该试新研发的豆腐宴了，总得让郑老匹夫看看，宋记的豆腐，不是谁都能碾碎的。
人群里，藏青身影的手指在斗笠下蜷了蜷，转身消失在巷口。
青石板上，只留下半枚被踩碎的黑豆，在阳光下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