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刚敲过,宋知夏就着油灯翻完了刘师爷连夜写的供状。
墨迹未干的纸页上,周明远如何胁迫师爷伪造田契、郑痞怎样通过济仁堂往药里掺假药换银钱的细节,在昏黄灯光下像根细针,扎得她后槽牙发酸。
"宋娘子,吴大人回了信。"小赵掀开门帘,怀里的铜炉飘出热豆浆的甜香——这是她给所有熬夜的伙计备的,"信鸽刚落在后檐,我让老张把鸽子脚环拆了。"
宋知夏放下供状,指腹蹭过信上"明日辰时三刻见"的朱批。
吴大人是三年前替她断退婚案的巡按,如今升了两品,管着江南道的盐铁税。
她捏着信笺的手紧了紧,想起昨日司徒景说的"要砍郑老匹夫的手,得先断他的爪牙",忽然起身:"把工坊的账本搬来,再让王师傅把新砌的防火墙图纸找出来。"
"这就要见吴大人?"小赵捧着铜炉的手晃了晃,热豆浆溅在青砖上,"可天还没亮呢......"
"周明远被革职才七日,他儿子周康已经在城西收了三家豆铺。"宋知夏从柜里摸出那枚刻着"岁岁磨豆香"的银锁,锁面被她摸得发亮,"郑痞的人昨日往青河县送了二十车药材——表面是给济仁堂补货,实则是要压垮咱们的黄豆价。"
她转身时,月白衫角扫过案上的黑豆豆腐,"吴大人查盐税是幌子,他要的是周明远勾结盐枭的证据,而咱们要的......"她指尖重重敲在供状上,"是周明远勾结郑痞坑害百姓的实证。"
后巷传来松木香混着晨雾的味道。
司徒景掀帘进来时,发梢还沾着露水,手里提着个桐木匣:"济仁堂的账册抄好了。"他把匣子推到宋知夏面前,"郑痞往药材里掺石膏粉,周康拿这钱买了五处庄子——其中一处就在青河县北,挨着咱们的新工坊。"
宋知夏打开匣子,泛黄的账页上"石膏粉二十担,折银三百两"的批注刺得她眯起眼。
她抬头时,正撞上司徒景落在她发顶的目光,像春夜的雨,温温柔柔裹着锋刃:"吴大人说要'合法途径'。"她抽出一张账页拍在桌上,"那咱们就把周明远的爪牙一个个拽到律法下晒。"
"我让小李混进了县衙。"司徒景摸出块墨玉在手里转,"周明远的亲信张典史这两日总往城北破庙跑——昨儿暗卫看见他往庙里的破缸里塞了东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宋知夏眼下的青影,"你歇会儿,我去——"
"不用。"宋知夏把银锁塞进袖中,"张典史贪了工坊的黄豆税,我比你更清楚他的软肋。"她指腹蹭过账页边缘的毛边,"等会儿见吴大人,我要让他看见,周明远的残余势力不仅在啃食百姓,更在蛀空朝廷的税基。"
晨雾未散时,吴大人的官轿已停在工坊门口。
他着青衫,腰间挂着枚玉鱼符,见宋知夏出来,先抱了抱拳:"宋娘子的豆浆,某在京城都喝出瘾了。"他目光扫过院中摞成山的豆筐,"听说周明远的儿子在压豆价?"
"压价是虚,断供是实。"宋知夏引着吴大人往堂屋走,"他买空了青河县七成的黄豆,想逼咱们用他的高价豆——可他不知道,"她停在案前,掀开盖着黑豆豆腐的白布,"咱们早用黑豆试出了新方子。"
吴大人凑近些看,玉白中泛浅褐的豆腐在晨光里像块温润的玉:"好手艺。"他抬头时,目光落在供状和账册上,"周明远勾结郑痞的事,某昨日已让六扇门的人查了。"他指尖叩了叩桌案,"但要扳倒郑痞这样的皇商,得有更硬的证据。"
"小李今日会从县衙带出张典史的密信。"司徒景突然开口,"信里记着周明远如何把盐税银挪去填济仁堂的窟窿——盐税是朝廷的钱,这罪名......"他没说完,目光扫过吴大人腰间的玉鱼符。
吴大人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忽然拍桌:"某明日就上折子!"他站起身,青衫下摆扫得烛火直晃,"让你工坊的伙计都备着,等钦差到了,该做证人的做证人,该递状子的递状子!"
晌午时分,小李浑身沾着草屑冲进工坊。
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打开时,里面是半块带泥的砖——砖缝里塞着张泛黄的纸,墨迹被泥水泡得模糊,却还能认出"郑老爷钧鉴:青河县豆税已截银三千两......"的字样。
"张典史把信藏在破庙的香炉底下。"小李抹了把脸上的汗,"我翻的时候差点被他的狗腿子撞见,好在王师傅让老张牵了只羊过去,那狗腿子追羊去了。"
宋知夏捏着信的手在抖。
她抬头看向司徒景,对方眼里也燃着簇火——这封信,足够让周明远的残余势力和郑痞的勾连浮出水面。
"把信抄三份。"她转身对刘大姐说,"一份给吴大人,一份送京城司徒府,一份......"她顿了顿,"留着给青河县的百姓看。"
工坊里的风突然紧了。
刘大姐抱着账本往外走时,门帘被吹得噼啪响,露出外面排着长队买豆浆的百姓。
有个穿粗布衫的老妇人举着碗喊:"宋娘子,今日的豆浆咋这么甜?"
宋知夏望着那些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
她摸出袖中的银锁,"岁岁磨豆香"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暖光——这些百姓,就是她最硬的底气。
入夜时,工坊的灯盏次第亮起。
宋知夏检查完新砌的防火墙,正往账房走,就见小赵从角门跑过来,脸色发白:"宋娘子,刘师爷......刘师爷在后门,他、他浑身都在抖,说有急事要见你!"
宋知夏的脚步顿住了。
后巷的风卷着豆香扑来,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上回刘师爷这般慌张,还是周明远要烧工坊的前夜。
她摸了摸袖中温热的银锁,往后门走去。
月光漏在青石板上,照见刘师爷佝偻的背影,他的手攥着个布包,指节白得像要裂开。
"宋娘子......"刘师爷的声音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