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子,周明远在牢里咬了舌头,可他在青河县埋了三条线。"他突然跪下来,布包"啪"地砸在青石板上,"我儿子在京城当书吏,今早收到密信——那些人要在明夜子时,烧了您的新工坊!"
宋知夏的指尖掐进掌心。
上回周明远纵火,烧了半间老作坊,她蹲在废墟里筛了三天炭灰才找出半块完整的磨盘。
这次他们连新工坊都容不下?
她弯腰捡起布包,触手是潮乎乎的汗渍,展开来是张皱巴巴的草图,标着工坊后墙的排水口、堆柴房的位置,连更夫换班的时辰都用红笔圈了。
"他们买通了西头的张屠户。"刘师爷扯着自己的灰布腰带,"张屠户的儿子欠赌坊三十两,周明远的旧部拿这个逼他。
今夜子时,张屠户会带七八个泼皮翻后墙,柴房泼油,前院扔火折子——"
他突然哽住,"我、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我家那口子去张屠户家买肉,听见他跟老婆骂'老子这条命就值三十两'......"
宋知夏摸出袖中的银锁,刻着"岁岁磨豆香"的地方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想起前日王师傅新砌的防火墙,想起刘大姐总说"柴房要离灶房三丈远",想起小赵跟着她学记工账时,总把"防火"二字写得比豆腐还方正。
这些人,这些她亲手搭起来的骨血,绝不能再被人烧成灰。
"刘大叔,您起来。"她伸手去扶,触到他肩头的抖,"您能来报信,就是青河县的恩人。"刘师爷抬头时,眼里汪着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宋知夏把草图折好收进袖中,"您且回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若有人问起,只说夜里犯了痰症。"
刘师爷走后,宋知夏在后门站了片刻。
风卷着豆香从工坊飘来,她听见前院的石磨还在转——小张值夜班磨明天的豆浆,那"吱呀吱呀"的声响,比任何更声都让人安心。
她摸了摸腰间的铜哨,这是司徒景送的,说危急时吹三声,他的暗卫就会从房顶上扑下来。
"宋娘子!"王师傅的声音从角门传来,他扛着根碗口粗的木梁,"新砌的偏房梁子我再加固道铁箍,您瞧这榫头——"
"王师傅,去把刘大姐、小赵都叫到账房。"宋知夏打断他,声音里带了冰碴,"有要紧事商量。"
账房的油灯拨得雪亮,刘大姐攥着算盘,小赵咬着笔杆,王师傅把木梁往地上一墩,震得茶碗跳起来。"周明远的余孽要烧新工坊。"宋知夏把草图拍在桌上,"明夜子时,后墙排水口进人,柴房泼油,前院点火。"
刘大姐的算盘珠子"哗啦"散了一地。"我就说张屠户这月买了三回好肉!"她弯腰捡珠子,指甲盖都掐白了,"我这就去粮行,让老陈头别把新收的黄豆往柴房堆——"
"不。"宋知夏按住她的手,"柴房该堆什么还堆什么。
王师傅,您带五个伙计,把后墙的排水口用石头堵上,留个能钻猫的窟窿。"她转向小赵,"你去跟小张说,明晚磨豆浆的时辰提前到亥时,磨完就把石磨推到前院当路障。"
王师傅的浓眉拧成疙瘩:"娘子,这是要引他们进套?"
"他们要烧,我们就给他们烧的地儿。"宋知夏指尖点在草图上的堆柴房,"但得让他们烧不成。
刘大姐,您去库房拿二十坛酸浆水——就是上次做坏的那批,酸得能呛出眼泪的。"她突然笑了,"泼油放火需要什么?
风助火势。
可酸浆水泼上去......"她吸了吸鼻子,像闻到了那股酸腐味,"他们点不着,反而要被酸得睁不开眼。"
小赵突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
酸浆水含乳酸菌,能抑制油脂燃烧!
上个月娘子教我们做霉豆腐,说过这个理儿!"
刘大姐的眼睛亮起来,算盘珠子在她手里转得飞快:"酸浆水库房有二十四坛,我让老张头后半夜悄悄搬到堆柴房,用草席盖着。
王师傅把排水口堵成猫洞,那些泼皮得一个一个往里钻——"
"再让小李带两个伙计守在柴房梁上。"宋知夏摸出铜哨晃了晃,"他们一泼油,小李就掀草席倒酸浆水,我吹三声哨子,司徒家的暗卫从房顶下来抓人。"
王师傅猛地一拍大腿:"妙!这些泼皮要是供出主使......"
"主使不是周明远。"宋知夏想起刘师爷说的"郑痞的人动了济仁堂账册",眼里的火更旺了,"是郑老匹夫想借周明远的手,断我的根基。
但他没想到,周明远的线早被我们扒干净了。"
子时三刻,司徒景的马车停在工坊后巷。
他掀开车帘时,月光落在他腰间的玉牌上,"景"字的刻痕泛着冷光。"我让暗卫守了东、南、北三面,只留后墙给他们进。"
他伸手扶宋知夏上车,指尖触到她袖中硬邦邦的草图,"你总说'要护着青河县的豆香',我便护着你。"
宋知夏望着他眼底的暗涌,突然想起初遇时他站在豆腐摊前,端着碗豆浆说"这豆香,该飘到京城去"。
那时她以为他只是个爱喝豆浆的贵公子,如今才知,他的商队能把江南的丝绸卖到漠北,自然也能把青河县的危机掐灭在萌芽里。
"他们来了。"司徒景突然按住她的手。
车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挠过青石板。
宋知夏摸出铜哨含在嘴里,心跳声盖过了更夫的梆子。
后墙传来"咔嗒"一声,是有人撬排水口的石头。
接着是压低的骂声:"奶奶的,这窟窿比狗洞还小!"然后是"扑通通"的闷响,大概是泼皮们挤着往里钻。
"吱呀——"柴房的门被推开。
宋知夏捏紧铜哨,听见油桶倾倒的"哗啦"声,混着刺鼻的菜油味。
下一刻,柴房里炸开一片惊呼:"这啥味儿?
辣眼睛!"
"吹。"司徒景轻声说。
宋知夏咬着铜哨吹了三声,尖锐的哨音刺破夜色。
房顶上"嗖嗖"跃下几道黑影,柴房里的泼皮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按倒在酸浆水里,呛得直咳嗽。
"张屠户!"小赵举着火把冲进来,火光映得他脸红彤彤的,"你儿子在赌坊欠的三十两,我替你还了!
你倒好,敢烧我们的工坊!"
张屠户被按在地上,酸浆水顺着下巴滴进衣领:"不关我事!
是周县丞的侄子周二赖子给的钱!
他说烧了工坊,郑老爷能保我们全家去京城!"
宋知夏蹲下来,看着他脸上的酸浆水痕:"郑老爷?郑痞?"
张屠户猛点头:"周二赖子说,郑老爷最恨您抢了济仁堂的生意,要您倾家荡产......"
司徒景的手指在车窗上敲了两下,暗卫立刻把张屠户的嘴堵上。"天一亮,我就让人把这些口供送到陈大人的官轿前。"他望着工坊里亮起的灯盏,"陈大人是皇上新派的巡按,最恨官商勾结。"
次日清晨,陈大人的官轿停在工坊门口。
他掀着轿帘看张屠户等人被押上囚车,又接过宋知夏递来的草图和口供,胡须都抖起来:"好个郑痞!
周明远贪了一万石赈灾粮,他竟敢拿三成!"他转身对随从说,"去把周二赖子抓来,再查济仁堂的账册——宋娘子,你这是帮朝廷拔了颗大毒牙!"
工坊的石磨重新转起来,豆浆的甜香混着酸浆水的酸,在晨雾里飘得老远。
老妇人举着碗喊:"宋娘子,今日的豆浆咋带股子甜中带酸的味儿?"
宋知夏笑着舀豆浆:"这叫'苦尽甘来浆',喝了能祛邪呢!"她望着排队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