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子,您这豆浆要凉了。"帮工阿菊端着木盆经过,见她发怔,轻声提醒。
宋知夏回神,把豆浆倒进铜壶,指尖触到壶身的温热,突然想起昨夜司徒景站在火光里的侧影。
他的外袍被火光照得发亮,可眉眼始终藏在阴影里,连张屠户说出"郑老爷"时,他的睫毛都没颤一下。
"阿福在福来茶馆?"她突然转头问阿菊。
阿菊被问得一怔,旋即点头:"那小老儿最会听墙根,昨日还说看见郑府的马车进了西城门。"
宋知夏解下围裙搭在木架上,银锁在胸前晃了晃。
她往袖中塞了块桂花糖——阿福爱甜,从前总拿半块糖换她半块豆腐。
福来茶馆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宋知夏刚跨进去,就听见此起彼伏的茶盏磕碰声。
阿福正蹲在角落擦桌子,灰布短打沾着茶渍,抬头见是她,眼睛立刻亮了:"宋娘子!
今日不带豆腐?"
"带了糖。"宋知夏把桂花糖放在他掌心,在他对面坐下。
茶馆里的说书人正拍着醒木讲话本,声音混着茶客的议论,像团乱麻。
她压低声音:"我问你,最近可听过司徒景的消息?"
阿福的手指捏紧了糖块,茶渍斑斑的手在桌下动了动:"您是说那位总穿月白衫子的公子?
前日有个戴玉扳指的客官说,他老家在金陵,祖宅占了半条街......"他突然顿住,左右张望一番,凑近了些,"还有人说,司徒家的商队能过北境关隘,连胡商的皮毛都得经他们手。"
宋知夏的脊背慢慢绷紧。
她想起司徒景的商队确实能弄到别处没有的盐,想起他说"南北商路命脉"时轻描淡写的语气——原来不是虚话。
"可这些都是谣言?"她追问。
阿福把糖塞进嘴里,含糊道:"哪能全假?
昨日我见司徒家的马车进了陈巡按的行辕,车帘上绣着金麒麟,那是......"他突然噎住,喉结动了动,"那是只有皇商才能用的纹样。"
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桌上。
宋知夏攥着杯沿,指节发白。
皇商——大周朝的皇商,连户部都要给三分面子的皇商,怎会屈尊来青河县帮她卖豆腐?
她谢过阿福,往回走时脚步发沉。
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出她的影子,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翘。
工坊的竹牌楼已经在望,可她没进去,反而绕到后面的小湖边——那里人少,适合说话。
傍晚的风裹着荷叶香。
司徒景来得比约定早,月白衫子被吹得鼓鼓的,正弯腰拾湖边的石子。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笑:"我猜你要问。"
宋知夏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湖水里倒映着两人的影子,像两株并肩的芦苇。"阿福说,司徒家是皇商。"她直截了当。
司徒景的手指捏着石子,指节泛白,旋即又松开,石子"扑通"掉进湖里。"是。"他望着涟漪扩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祖父是先帝的伴读,后来得了皇商的牌子。
可皇商不好当,要替皇家管盐铁,要应付官场......"他转头看她,眼尾微微上挑,"我原想找个清净地方,卖卖豆腐也好。"
宋知夏盯着他眼底的光。
那光太亮,像淬了蜜的刀,让她想起昨夜他说"陈大人最恨官商勾结"时的笃定——原来陈巡按的行辕,他早就能进。
"那你为何帮我?"她问,"就为卖豆腐?"
司徒景没回答。
他伸手摘了片荷叶,卷成小喇叭凑到她耳边。
湖水声混着他低哑的嗓音钻进来:"因为你做的豆腐,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庄子里,老嬷嬷偷偷给我留的那碗豆腐脑。"
他的呼吸扫过耳垂,宋知夏后退半步,撞在柳树上。
柳叶簌簌落在肩头,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冷笑:"好个深情的戏码。"
转身时,她看见个穿玄色锦袍的男子。
他腰间挂着和田玉坠,眉峰斜斜挑起,正是那日在醉仙楼见过的司徒明——司徒家的旁支子弟。
"宋娘子可知,他说的庄子,是司徒家圈了三十亩地建的?"司徒明把玩着玉坠,"他说的老嬷嬷,是我祖母房里的粗使丫头。"
他凑近两步,身上的沉水香熏得人发晕,"皇商的账册,能埋半座山的秘密。
你与他合作,就不怕哪日成了那册子里的一页?"
宋知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司徒景的手在身侧攥紧,指节泛白,却没说话。
"说完了?"司徒明甩了甩袖子,"我劝你仔细些,别被糖衣裹着的刀扎了心。"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你工坊的酸浆水,今日好像浑得不太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福的徒弟小柱子跑得跌跌撞撞,裤脚沾着泥:"宋娘子!
工坊里的浆缸全浑了,豆汁儿全臭了!"
宋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向司徒景,他正望着司徒明离去的方向,眼底暗得像要滴墨。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半枚玉佩——那纹路,和司徒明的玉坠竟有几分相似。
湖水里的残阳被风吹碎,碎成满湖金箔。
宋知夏跟着小柱子跑起来,耳边还响着司徒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