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的药味混着木屑的腥气往宋知夏鼻腔里钻。
她蹲在地上,指尖摩挲着那枚梅花钉鞋印,耳旁王师傅的抽气声格外清晰——孙大夫正用酒给王师傅清洗腿上的伤口,血水顺着木棍滴在碎砖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娘子,赵二这是铁了心要拖垮咱们。"王师傅咬着牙,额角的汗珠子砸在草席上,"昨儿那伙人边砸边骂,说什么'让你宋记豆腐香,香到阎王殿里去'。"
宋知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半月前在市集,赵明珠被她用臭豆腐逼得当众出丑时,赵二躲在街角攥紧的拳头;想起三天前工坊刚立起第一根房梁,路过的赵二盯着木料时泛绿的眼睛。
原来不是巧合,是蓄谋。
"王伯,您说他们专挑后半夜动手?"她忽然抬头,眼底的冷意让孙大夫手里的药碗都晃了晃。
王师傅点头:"头回砸灶房是丑时三刻,第二回烧豆库是寅时初,都是守夜的人最困的时候。"他突然攥住宋知夏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她生疼,"娘子,要不咱报官?
周县令虽贪......"
"报官?"宋知夏低笑一声,指腹轻轻叩了叩地上的鞋印,"上回赵明珠买凶砸摊子,周县令说'无凭无据';前儿豆库着火,里正来转了一圈,说'天干物燥'。"
她蹲得腿麻,扶着工棚柱子站起来,"赵二敢这么闹,定是买通了官府的人——咱们得先拿到实证。"
王师傅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宋知夏眼里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市集,那姑娘被地痞掀了豆腐摊,蹲在泥水里捡豆子时,也是这样的眼神:柔柔弱弱的模样,可捡起最后一粒豆子时,指尖掐进了泥里。
"今晚开始,守夜的人加三倍。"宋知夏转身对刘大姐道,"刘姐,您带两个手脚利索的,把豆库的窗户全钉上铁条。
再去县里多买二十坛水,码在灶房外头——就算他们放火,咱们也能抢在火势大之前扑灭。"
刘大姐扯了扯蓝布围裙,算盘珠子在怀里响得脆:"娘子放心,我晌午就去同陈铁匠订铁条,顺道让老张头家小子去邻村收水,论坛买比挑夫送便宜三文。"
她瞥了眼王师傅渗血的裤脚,又补了句,"今夜我也守夜,盯着那些小崽子。"
"不用。"宋知夏按住她的手,"您明儿还要去码头接新磨盘,熬坏了身子,谁跟船家砍价?"
她转向司徒景,后者正倚在门框上,月光从他肩头漏进来,在地上铺了层银霜,"公子,劳烦您找几个会武的,扮作货郎在工坊附近晃——赵二的人若见着生面孔,说不定会露马脚。"
司徒景垂眸应了,袖中手指轻轻蜷起。
他早让人查过赵二的底细:这泼皮原在码头上扛包,赵明珠被逐出城后,他收罗了赵家散了的家丁,专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宋知夏没急着找他求助,反而像下棋似的,先布了守夜、备水、盯梢三步棋。
三日后的夜格外闷。
宋知夏裹着件青布罩衫,缩在工坊后巷的草垛里,鼻尖全是潮湿的土腥气。
司徒景蹲在她身侧,衣料里浸着淡淡的沉水香——他说这是防蚊虫的,可宋知夏知道,那是他惯用的熏香,混着夜色,倒成了最好的掩饰。
"来了。"司徒景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露。
宋知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月光下,四个黑影猫着腰翻过高墙,其中一个踢到块碎砖,脆响在夜里炸开。
她攥紧袖中的短棍——这是王师傅特意给她削的,握柄处还刻着朵小豆腐花。
"先别动手。"司徒景按住她的手腕,"等他们进豆库。"
黑影们果然摸到豆库窗下。
为首的矮个子摸出火折子,火星子"呲啦"一声亮起,映出他脚边的梅花钉鞋印——和那日工棚外的分毫不差。
"动手!"宋知夏跃起身,短棍敲在矮个子后颈。
司徒景的动作更快,像片云似的罩住另外三人,只听得"噗通""哎呦"几声,四个泼皮全被按在地上。
"奶奶的,哪个不长眼的——"矮个子挣扎着抬头,看清宋知夏的脸后,瞬间泄了气,"宋...宋娘子。"
"赵二给你们多少钱?"宋知夏蹲下来,短棍尖抵着矮个子的下巴,"砸一次五钱?
烧一次一两?"
矮个子喉结动了动,额角的汗滴进泥土里:"赵...赵爷说,只要把宋记搅黄了,每人分十两。"
"他藏在哪儿?"
"村东头的鹰嘴崖,有个山洞......"矮个子突然闭了嘴,眼神往司徒景身后瞟。
宋知夏回头,正见司徒景拎着个泼皮的后领,那泼皮的裤脚沾着新鲜的松针——鹰嘴崖下全是松树。
"带我们去。"她站起来,拍了拍裙角的草屑,"现在。"
鹰嘴崖的山洞里泛着霉味。
宋知夏举着火把,火光映得洞壁上的石笋像尖牙。
最深处的石堆后传来响动,赵二裹着条破毯子冲出来,手里攥着把生锈的菜刀:"你们...你们敢进来!"
"赵二,你当这山洞是法外之地?"宋知夏将火把凑近,照出他脚边的酒坛——坛口还沾着黄豆渣,"上回烧豆库的火折子,是你从醉仙楼顺的?"
她从袖中抖出半枚火折子,"这木头上的'醉'字,和楼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赵二的菜刀"当啷"落地。
他盯着那半枚火折子,突然跪下来:"宋娘子,我就是被赵明珠逼的!
她走的时候说,要是不搞垮你,就把我娘的棺材板掀了......"
"够了。"宋知夏打断他,"你砸我工坊、烧我豆库时,怎么不想想那些为了救火被烫伤的工匠?"她冲身后的司徒景点头,"送县衙。"
周县令的签筒在公堂上撞得响。
他盯着堂下跪着的赵二,又看看宋知夏递来的人证、物证,额角的汗比审案时还多:"本县定当严惩!
来人,先打三十大板,再押入大牢!"
出了县衙,司徒景望着宋知夏被日头晒得发亮的发顶,轻声道:"周县令的汗,比赵二的眼泪还真。"
宋知夏笑了笑,没接话。
她望着街角跑过的孩童,想起工坊里新立的房梁——王师傅说,再有七日就能上梁,十日就能开磨。
可越是接近开业,她心里越慌:首批订单要做三百斤嫩豆腐、两百斤冻豆腐,磨盘够不够?
火夫够不够?
要是哪步出了岔子......
"娘子!"小张从巷口跑过来,额角的汗珠子直往下掉,"王师傅让我来喊您,工坊的石磨提前到了!"
宋知夏的脚步顿了顿。
她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忽然想起那日工棚外的麻雀——它们总在最乱的时候叫得欢,像是在说,别急,天快晴了。
可离晴还有七日。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梅花钉鞋印的拓片,转身往工坊走。
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鞋尖沾的泥——那是刚才在山洞里踩的,混着松针和赵二的恐惧。
七日。足够让所有准备万无一失吗?足够让赵二的余党彻底消停吗?
她加快脚步。
工坊的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木声,像心跳,一下,一下,撞得她胸口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