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那身月白苎麻裙取来。"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青石板上，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窜。
刘大姐手忙脚乱翻衣柜，铜簪子在鬓边乱晃："娘子，要不先喝口热水？
您这眼尾青得..."话没说完就被宋知夏打断："热水留着待客。"她对着铜镜理鬓角，指腹擦过眼下的青影，想起昨夜守着石磨到三更，豆浆在陶瓮里咕嘟冒泡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在厨房偷喝豆浆被妈妈抓包时的心跳。
前厅的门槛比她想象中高，绊得她踉跄半步。
穿黄马褂的公公正背着手看墙上的豆腐制作流程图，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四名侍卫分立两侧，佩刀的铁环碰着门框发出轻响。
"宋姑娘。"公公转身，脸上挂着笑，眼角的皱纹却绷得像拉紧的弓弦，"咱家李全，奉陛下口谕来的。"
宋知夏福身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比醉仙楼的熏香浓了三分。"李公公安好。"
她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可垂在身侧的手指正悄悄掐着掌心。
李全从袖中抽出明黄缎面的圣旨，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流程图上"点卤"那页纸簌簌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他拖长的尾音像根细针，扎得宋知夏后颈发麻。
直到"钦此"二字落地，她才惊觉自己已跪了半柱香，膝盖压着青砖的疼意顺着腿往上爬。
接过圣旨时，指尖触到缎面的凉滑，恍惚想起司徒景送她的定情玉佩，也是这样的温度。
"陛下瞧上您御前比试那道翡翠豆腐宴了。"李全将圣旨递给随从，伸手虚扶她起来，"这不中秋快到了，宫里要办宴，指名道姓让您掌勺。"
他指节上的翡翠扳指闪了闪，"明日便得随咱家启程，晚了可赶不上采买新鲜时蔬。"
宋知夏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她望着流程图上"开坊"二字——原本今日要挂的新匾还靠在墙角，钱老爷送的喜炮还堆在院角，王师傅新做的排水渠才试了半槽水。
"公公容禀。"她深吸口气，豆浆在石磨里打转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小女刚置下这间工坊，百废待兴，能否..."
"宋姑娘这是嫌圣恩不够重？"李全的笑纹突然收了，"咱家在宫里当差二十年，头回见拒旨的。"他身后侍卫的佩刀"咔"地轻响，像是某种暗示。
宋知夏喉间发苦。
她想起前儿司徒景说"要在宫里站稳，得先接下递来的梯子"，又想起王师傅昨天拍着胸脯说"工坊有我在，塌不了天"。
"小女领旨。"她福身时，袖中那方绣着豆荚的帕子被攥成一团，"只是工坊事务..."
"宋娘子放心。"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司徒景扶着门框站在晨光里，月白锦袍微微凌乱，发间玉冠却一丝不乱，"我已让账房备好三百两银子，王师傅管生产，刘大姐管采买，小张带十个伙计轮班守夜。"
他望向宋知夏，眼底有团暗火在烧，"你且去宫里，青河县的豆腐香，我替你守着。"
李全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又笑起来："到底是年轻夫妻，贴心。"他挥挥手，侍卫们鱼贯而出，靴底碾过青砖的声音渐渐远去。
前厅里只剩宋知夏急促的呼吸声，和司徒景袖中传来的淡淡沉水香——和李全身上的一样，只是多了丝豆香。
"娘子。"刘大姐捧着个蓝布包裹进来，"您常穿的那套素色裙衫，还有李婶腌的臭豆腐乳，路上馋了能下饭。"
她眼眶泛红，手指绞着布角，"工坊的事...王师傅说他昨夜查了三遍房梁，连老鼠洞都堵了。"
王师傅从廊下探进半张脸，手里还攥着木尺："娘子，新砌的灶台我又加了层耐火泥，保证熬豆浆不跑气。"
他粗糙的指腹蹭了蹭门框上的新漆，"等您回来，这匾..."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定要您亲手挂。"
宋知夏接过包裹，布角还带着灶火的余温。
她望着王师傅鬓角的白发，刘大姐眼角的细纹，突然想起刚摆摊那会儿，刘大姐帮她擦豆浆渍，王师傅蹲在地上修漏了的石磨。
"都别这样。"她吸了吸鼻子，把包裹往怀里拢了拢，"我去宫里做豆腐，又不是不回来了。
等中秋宴完，带你们尝尝御膳房的松子糕。"
"娘子！"小张从院外跑进来，裤脚沾着新泥，"钱老爷带着县学先生来了，说要提前给工坊题匾！"
他喘得厉害，手里的红绸子被攥得皱巴巴的，"还有...还有个穿玄色披风的客人在门口，说是要见您。"
宋知夏望着门外晃动的人影，那抹玄色像团化不开的墨。
她摸了摸袖中圣旨，又看了眼墙角靠的新匾，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司徒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低笑一声："看来这启程，得等题完匾再说了。"
院外传来钱老爷的大嗓门："宋娘子呢？
咱家带的端砚可磨好了！"混着县学先生的咳嗽声，还有那玄色披风擦过门框的轻响。
宋知夏深吸口气，豆香突然从后厨飘来——是李婶开了陈年老卤的瓮，那股子又臭又香的味儿，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