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子!”小王的声音带着喘气,门框被他撞得吱呀响,“醉仙楼后巷那几个蹲了三天的人,今儿个换了个生面孔!”
算盘珠子“咔嗒”掉在案上。
宋知夏抬头时,正看见司徒景从偏厅转出来——他方才在查黄豆栈房的账册,墨笔还夹在指间,袖口沾着星点墨迹。
“怎么说?”司徒景的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玉,“小王,慢慢讲。”
小王抹了把汗,喉结上下滚动:“那汉子穿青布短打,腰里别着铜烟杆,方才跟刘二掌柜的手下阿三在巷口碰了头。
小的端着泔水过去,听见那汉子说‘要赶在中秋前’,阿三就塞了块银子给他……”
他忽然压低声音,“那银子,跟上个月赵四手里的一模一样,都是刻着‘福’字的官银!”
宋知夏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个月赵四被审时,供出刘二掌柜的银子来自“东家”,可那“东家”始终像团雾——直到此刻,这团雾终于露出了爪牙。
“走。”司徒景将墨笔往案上一搁,转身去取外袍,“去醉仙楼。”
月上柳梢头时,三人拐进醉仙楼后的窄巷。
宋知夏裹着件青灰布衫,头上包了块旧帕子,模样像极了给后厨送菜的村妇;司徒景则扮作挑担的货郎,竹筐里堆着半筐茨菰,扁担压得肩头微沉。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窄巷,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敌人。
巷角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出个瘦高身影。
那汉子正背对着他们,手里的铜烟杆闪着幽光,跟阿三说话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中秋那日,醉仙楼的流水席得用你们的豆腐?
刘掌柜的倒是会攀高枝。”
阿三赔着笑:“张爷您放心,小的早把话传给陈师傅的徒弟了——往豆腐里多搁盐,咸得客人皱眉头,看宋娘子的招牌还怎么亮!”
“蠢。”汉子嗤笑一声,烟杆在墙上磕出火星,“咸了能换,坏了才要命。
明儿个你去买半袋巴豆粉,撒在泡黄豆的缸里……”
宋知夏的太阳穴突突跳。
她想起上个月孙娘子的孙子上吐下泻,想起赵四供词里的“井里投巴豆粉”,原来这毒计从未断过,不过是换了个执行人。
“张爷高见!”阿三搓着手,“那事成之后……”
“急什么?”汉子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二十两,先拿着。
等中秋过后,你家掌柜的自然还有重赏。”
司徒景的扁担在地上轻轻一磕。
宋知夏会意,转身往巷口走了两步,故意撞翻了墙角的泔水桶。
“哎哟!”她扯着嗓子喊,“哪个缺德的把桶搁这儿!”
那汉子猛地转头,铜烟杆攥得指节发白。
月光照在他脸上,左眉骨有道寸长的疤,像条扭曲的蜈蚣。
“走。”他踹了阿三一脚,“明日卯时,老地方见。”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尾,小王从墙根钻出来,鼻尖还沾着灰:“那疤瘌眼方才摸油纸包时,小的瞅见里头有半块虎符样的铜牌子!”
“虎符?”宋知夏皱起眉。
青河县的商户里,能使虎符当信物的,除了……她忽然想起郑痞——那个有机会成为皇商的人,可目前还未成气候。
“别急。”司徒景的手指在竹筐沿上敲了敲,“明儿个让小王去‘不小心’漏个口风。”
他侧头看向宋知夏,眼底浮起点狡黠的光,“就说醉仙楼要在中秋推‘桂花豆腐羹’,方子就锁在陈师傅的柜里。”
小王按照计划,在酒馆里装作喝醉,向众人吹嘘醉仙楼要在中秋推‘桂花豆腐羹’,方子锁在陈师傅柜里的消息,消息很快传开,众人便静静等待着敌人上钩。
第二日未时,小王身形瘦小灵活,提前在梁上藏好了自己,用几块破布巧妙地遮挡住身形,确保不被人轻易发现。
陈师傅的徒弟小柱子端着茶盘进了后堂。
他擦桌子时“不小心”碰倒了陈师傅的砚台,手忙脚乱去扶时,柜门上的铜锁“咔嗒”掉在地上——当然,这一切都被躲在梁上的小王瞧得清楚。
酉时三刻,疤瘌眼的身影又出现在醉仙楼后巷。
他猫着腰溜进厨房,摸到陈师傅的柜子前,刚掏出铁丝要撬锁,就听“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
“张爷这是做什么?”宋知夏站在门口,手里举着灯笼,光映得疤瘌眼的疤更红了,疤瘌眼看到突然出现的众人,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惊讶和惶恐。
“偷方子?
还是投巴豆?”
“你……”疤瘌眼转身要跑,却被司徒景从背后制住。
两个官差从阴影里闪出来,铁链子“哗啦”套在他腕上。
“说!
谁派你来的?”宋知夏逼近两步,声音像浸了冰的刀,“是刘二掌柜?
还是他背后的东家?”
疤瘌眼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铜烟杆“当啷”掉在地上:“我说!
是郑、郑老爷……郑痞郑大官人!
他说宋娘子抢了他的皇商路子,让小的坏了中秋的豆腐宴,断了您跟李大人的交情……”
“中秋的流水席,他要怎么坏?”司徒景的拇指碾着疤瘌眼腕上的麻筋,疼得那人直抽气。
“他、他让小的买通陈师傅的徒弟,往泡豆的缸里撒巴豆粉,再买几十个地痞在楼前闹,说吃了豆腐上吐下泻……”疤瘌眼哭丧着脸,“小的就是个跑腿的,真不知道旁的了!”
宋知夏捏紧了袖口。
郑痞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只躲在暗处的狼,终于露出了尖牙。
“带他去见县太爷。”司徒景对官差挥了挥手,转而看向宋知夏,目光软了些,“明儿个我就去醉仙楼,让刘掌柜把泡豆的缸换铜的,再派护院守着。
陈师傅的徒弟……”他顿了顿,“让小柱子盯着,该敲打就敲打。”
“还有地痞。”宋知夏咬了咬唇,“让张护院去码头上找几个壮实的伙计,中秋那日在楼前守着。”她忽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郑痞想坏我的招牌?
我偏要让这豆腐宴,亮得全青河县都睁不开眼。”
夜更深了,宋知夏站在作坊门口。
风里已经有了桂花香,隔壁王婶家的灯笼映得她脸上暖融融的。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被风吹散,却散不去她眼底的锐利。
司徒景走到她身边,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刚买的桂花糕,趁热吃。”
宋知夏接过来,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化开。
她望着街角挂起的中秋灯棚,灯笼上的“福”字被风吹得摇晃,像极了郑痞给的那些官银。
“中秋……”她轻声说,“该让李大人把豆腐宴的帖子,发到知府去了。”
司徒景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好。”
月光落在两人脚边,拉出长长的影子。
作坊里飘出淡淡的豆香,混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