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宋知夏站在工坊后巷的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虎符的纹路。
虎符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却压不住她后颈窜起的凉意——郑痞这招“借刀杀人”比赵明珠的泼脏水狠辣十倍,若真让刘二顶罪,她宋记的招牌不说,连青河县的百姓都得跟着遭殃。
“夏儿。”
熟悉的嗓音从巷口传来,宋知夏抬眼便见司徒景立在月光里。
他今日未着常穿的月白锦袍,换了件青灰短打,外罩半旧的靛蓝罩衫,腰间系着块粗布汗巾,倒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可那双眼依旧清亮,隔着十步远便将她脸上的紧绷瞧了个分明。
“郑记的杂役刘二,被郑痞逼着往我豆筐里撒药粉。”宋知夏没寒暄,直接将状子递过去。
槐叶在风里簌簌响,状纸上的墨迹在月光下泛着青,“他说等吃出人命,就让刘二去衙门招供,说药是我给的。”
司徒景接过状子的手顿了顿。
他垂眸扫过刘二按的红手印,指节在纸背微微发紧:“刘二可曾真撒了?”
“他倒河里了。”宋知夏摸出那日张二捡到的油布包,“但郑痞手里还有药粉。我让人去查了,这药粉是城南药铺配的‘消积散’,掺了过量巴豆霜——寻常人吃了上吐下泻,要是孩童或老人……”
她没说下去。
司徒景却已明白,眉峰骤紧:“巴豆霜入食,查起来是投毒罪。郑痞敢动这个,怕是急了。”他将状子折好收进怀里,青灰袖口沾了片槐叶,“工坊的守卫得加一倍,我让周叔调二十个护院过来,明早到。”
“不够。”宋知夏摇头,“他能买通杂役,就能买通护院。我要的是……”她指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证据链。”
司徒景忽然笑了,月光落进他眼底,像碎了一湖星子:“果然是我看中的人。”他从怀里摸出个铜哨,和宋知夏袖中那枚凑成一对,“后日卯时,我让张郎中过来验毒。你让人把所有豆筐、磨盘、豆浆桶都封了,莫要让人碰。”
宋知夏捏着铜哨,掌心沁出薄汗:“张郎中是官府的验毒师,可信?”
“三年前他小儿子出痘,是我请太医院的陈典药救的。”司徒景替她把铜哨别在腰间,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回,“他欠我个人情。”
晨雾未散时,张郎中的青布小轿便停在了工坊门口。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月白直裰,腰间挂着个乌木药箱,掀开轿帘时,宋知夏闻到了淡淡的艾草香——和她前世中医馆里的味道像极了。
“宋娘子。”张郎中朝她拱了拱手,目光扫过院中立着的七八个封条,“司徒公子说您这儿出了事,张某定当仔细。”
他蹲在装着药粉的油布包前,用银簪挑了点粉末搁在瓷碟上。
银簪尖刚碰到粉末,便腾起一缕淡蓝烟雾。
张郎中的眉拧成了结,又从药箱里取出个琉璃瓶,倒了滴褐色液体进去——烟雾更浓了,带着股酸臭。
“巴豆霜掺了斑蝥粉。”张郎中的声音沉得像块铅,“斑蝥粉入食,三日后肠穿肚烂,神仙难救。”他抬头看向宋知夏,“宋娘子,这药粉若真进了豆浆……”
“谢张郎中点破。”宋知夏深吸一口气,将刘二的状子递过去,“这是证人供词,还请郎中将验毒结果写进公函。”
张郎中接过状子,指腹摩挲着红手印:“司徒公子说您要告郑记投毒?”
“不是告。”宋知夏望着院外飘起的豆浆香,“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谁在害青河县的百姓。”
工坊的木栅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赵领着两个护院走进来,手里提着个半人高的木匣:“娘子,按您说的,把这月所有进货单、磨豆记录、伙计排班表都收好了。”
宋知夏打开木匣,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黄豆——那是前日她让王师傅留的样本,“这些要和验毒公函一起送进京城。”她转头对司徒景道,“你让周叔派最快的马,务必在三日内到户部。”
司徒景点头,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影:“昨夜可睡了?”
“睡什么?”宋知夏扯了扯嘴角,“我让刘大姐盯着泡豆房,王师傅守着磨浆机,小赵带着护院巡夜——”
她突然顿住,因为看见司徒景眼底的心疼,喉间的话便软了些,“你别操心我,先把郑痞的货船扣了。”
“今早辰时,郑记往扬州运粮的船在运河口翻了。”司徒景的语气平淡,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船底被凿了三个窟窿,粮商们正堵在郑记门口要赔偿呢。”
宋知夏“噗”地笑出声,紧绷了一夜的肩背终于松快些:“你这招‘以彼之道’,比我狠。”
“彼此彼此。”司徒景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昨日你让人去码头接刘二的娘,现在该到了。”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拐杖敲地的“笃笃”声。
刘二扶着位白发老妇走进来,老妇手里攥着块粗布帕子,帕子里包着半块芝麻糖:“宋娘子,这是我家那口子活着时打的糖,您尝尝——”
“奶奶您坐。”宋知夏忙扶她到廊下的竹椅上,“刘二说您爱烧火,我让厨房留了个最暖和的灶屋,明儿就能去。”
老妇的手颤得厉害,芝麻糖撒了半块在地上:“宋娘子,我家老二说您信他……”
她突然跪下来,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
“奶奶快起来!”宋知夏慌忙去扶,眼角却瞥见街角闪过道玄色身影。
那身影裹着件大氅,帽檐压得低低的,可她认得出,那是郑痞腰间的墨玉扳指——前日在醉仙楼,他就是戴着这枚扳指,把她的豆腐宴菜单撕成了碎片。
“娘子?”小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手已按在腰间的短刀上,“我去追?”
“别打草惊蛇。”宋知夏按住他的手腕,喉间突然发紧。
她望着那抹玄色消失在巷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郑痞来了,带着他的阴谋,带着他的不甘心,而她的证据才刚凑齐一半。
“李管家。”她转头对候在门口的老仆道,“去把王师傅、刘大姐和小赵叫到账房。”
晚风掀起账房的布帘,宋知夏望着案头叠成小山的证据,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