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小张煞白的脸,后槽牙轻轻咬了咬——上回赵明珠买凶是在豆腐摊,这回直接摸到工坊来,倒像是要断她根基。
"带路。"她把半块桂花糕塞进司徒景手里,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景哥哥,跟我来。"
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晨露,宋知夏走得急,绣鞋尖溅起几点水痕。
转过街角,豆香居后巷的木门大敞着,王师傅正踮脚扒着门框往里瞧,听见动静猛地回头,额角汗湿的碎发黏在脸上:"娘子!
您可算来了!"
工坊里乱得像被掀翻的豆腐箱。
石磨旁围着七八个工人,最前排的二牛蹲在地上,用树枝拨弄着石磨裂缝里的暗褐色痕迹——那颜色在晨阳下泛着乌紫,混着石粉的腥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方才卯时三刻。"王师傅搓着布满老茧的手,声音发闷,"我带着三个护院在后院查木料,就听见磨房'咔'一声响。
等跑过来,看见两个戴斗笠的汉子正拿锤子砸石磨,见人来撒腿就跑,追出半条街没追上。"
他指了指石磨侧面,"您瞧这道缝,原本是前日新换的青石磨,好端端的怎会裂?"
宋知夏蹲下身。
石磨裂缝足有两指宽,边缘还嵌着些木屑——像是有人先凿了暗痕,再用重器猛砸。
她伸手摸了摸那团暗褐,指尖沾到黏腻的东西,凑到鼻尖嗅了嗅:"是血。"
"许是那两个贼子自己碰伤的。"刘大姐不知何时挤到跟前,她攥着油布包裹的账本,眉峰拧成个结,"可怪就怪在,他们专挑石磨动手。
娘子您说,这石磨虽贵,换起来总比烧屋子容易。"
"容易让我们手忙脚乱。"宋知夏站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赵明珠虽被流放,但赵老爷在县里经营二十年,族亲佃户少说百来口——她前日刚收了赵家在城南的旧宅做新工坊,这报复来得倒快。
"王师傅。"她转身时眼神像淬了卤水,"从今日起,工坊加两班护院,白日守大门,夜里绕墙巡逻。
门房加道铁链,进出的人都要登记。"
王师傅用力点头:"我这就去同张猎户说,让他派五个壮实的猎户来,都是使过猎叉的。"
"刘大姐。"宋知夏又转向采购主管,"库里的黄豆还剩多少?"
"够做七日的量。"刘大姐翻开账本,"不过前日听说北边闹虫灾,豆价涨了两成——"
"涨也得囤。"宋知夏打断她,"你今日就去联系周家村、李家庄的豆农,预付三成银子,把下月的豆子都锁了。
再让小张去邻县跑一趟,备些黑豆——上次黄豆瘟疫,黑豆可救过急。"
刘大姐眼睛一亮:"娘子是防着他们断我们的料?"
"防人之心不可无。"宋知夏摸了摸石磨冰冷的表面,"他们能砸石磨,就能截粮车。"
"我让商队的人盯着漕运码头。"一直沉默的司徒景突然开口,他不知何时解了外袍搭在臂弯,露出里面月白中衣,"从苏州到杭州的水路,我安了三个暗桩。
若有运豆的船出事,半日就能报信。"
宋知夏转头看他,晨光里他眼尾的泪痣泛着淡红。
上回赵家纵火烧坊,也是他暗中调了护院队,才没让火势蔓延到卤坛。
她突然想起昨夜他在账房算成本,烛火映得账本上的数字都发颤,原来有些周全,早就在看不见的地方铺好了。
"谢了。"她轻声说,又提高嗓门,"都别愣着!
二牛,去把陈先生请来,让他看看这石磨还能用不;小张,跟刘大姐去粮行;王师傅,带护院去查后墙——那两个贼子能摸进来,肯定有缺口。"
工人们应了一声,各自散去。
宋知夏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喊住要走的王师傅:"把石磨裂缝里的血刮下来,包好送官府。
就说豆香居遭贼,求县太爷派差役协查。"
王师傅愣了愣:"官府?可周县令......"
"周县令上月刚被参了一本。"司徒景漫不经心拨着腰间玉佩,"新调来的李县丞最恨地痞,前日还带着衙役拆了西市的赌坊。"
宋知夏朝他弯了弯眼睛——这男人总把该用的牌攥在手里,等她需要时,便轻轻推过来。
接下来三日,工坊像上了发条的石磨。
宋知夏天不亮就来,守在磨房看新石磨调试,蹲在卤坛前记温度,连烧浆的火候都要亲自试。
刘大姐带着小张跑了五个村子,拉回三车黄豆,车辙印子把青石板都压出了沟;王师傅在墙根埋了带刺的枣枝,又在门房养了两条大黑狗,夜里一有动静就狂吠。
第七日清晨,第一锅嫩豆腐出锅时,宋知夏舀了半勺放在白瓷碗里。
豆香裹着热气扑在脸上,她用木勺轻轻一压,豆腐颤得像春天的新荷——没散,没碎,和从前一个味儿。
"娘子!
醉仙楼的陈掌柜来了!"小张掀开门帘,脸上沾着豆粉,"他说这月的豆腐要加五十斤,还说......"他压低声音,"还说有个扬州来的商队,想订咱们的冻豆腐!"
宋知夏望着院子里排开的木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冻得硬邦邦的豆腐块——在冰窖里冻过三日,再拿到太阳下化,孔洞里吸饱了卤香,正是扬州人爱吃的"蜂窝玉"。
"让陈掌柜先尝新。"她擦了擦手,"小张,去把地窖的醉蟹取两坛,送陈掌柜车上。"
等送走陈掌柜,日头已爬到屋檐。
宋知夏靠在廊柱上,看着工人们把豆腐装筐,听着石磨"吱呀"的转动声,突然觉得后颈发沉——这七日她没睡过整觉,眼下怕是青得能种豆子。
"累了?"司徒景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端着青瓷盏,"陈先生熬的竹茹汤,去心火的。"
宋知夏接过喝了一口,苦得皱起眉头:"比你那日塞我的桂花糕难吃多了。"
"那下回换蜜饯。"司徒景笑着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方才李县丞派人来,说在城西破庙抓到两个贼子,身上带着赵家的银锁——是赵老爷远房侄子。"
宋知夏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怎么处置?"
"按破坏民产论,打二十板子,赔十两银子。"司徒景指尖敲了敲廊柱,"我让人递了话,若肯指认幕后主使,再加十两。"
宋知夏望着院角那口还冒着热气的卤坛,豆香混着微风钻进鼻腔。
她突然想起前世直播时,有粉丝留言说"做美食像打仗,总有人想砸你的锅",那时她只当玩笑,如今倒真应了。
"景哥哥。"她转身时,晨光正落在他肩头上,"等这阵风波过了,我想在工坊后边盖间屋子。"
"做什么?"
"教工人们认字。"宋知夏掰着手指,"认秤星,记豆价,看账本——要是人人都能管一摊,就算我被堵在家里,工坊也能转。"
司徒景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前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娘子!"门房老张跑得直喘气,手里举着个明黄信封,"宫里的人送来的,说是七公主的贴身嬷嬷亲自递的!"
宋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接过信封,指尖触到上面烫金的"尚食局"印,连封蜡都是牡丹纹样——这是宫里的急件。
"娘子?"老张还在喘气。
"我知道了。"宋知夏攥紧信封,抬头时正看见司徒景皱起的眉峰。
风掀起院角的杏黄旗,"豆香居"三个大字被吹得猎猎作响,像要挣开木匾,扑向未知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轻轻挑开封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