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越近前门,吵闹声越清晰。
胡老板的大嗓门裹着粗粝的唾沫星子撞过来:"老子做了二十年黄豆生意,还没见过拿黑豆充好的!
这破豆子做的豆腐能吃?
糊弄谁呢!"
她扶着门框站定,先扫了眼胡老板脚边——十几个伙计堵在门前,为首的正扯着嗓子喊"黑心作坊",地上还扔着半块碎豆腐,泛着灰扑扑的光。
刘大姐攥着块抹布站在门里,脖子梗得老直,见宋知夏来,眼睛立刻亮了:"娘子!
您可来了!"
胡老板转身,肥肉堆成的下巴抖了抖。
他穿件月白杭绸衫,前襟沾着泥点,显然刚从哪条土路上赶过来:"宋娘子好手段啊!
抢了老子的黄豆货源不够,连黑豆都要独吞?
昨儿我去码头,粮行的老周说你把收购价涨了两成!"
"胡老板这是说反了。"宋知夏垂眼理了理袖口,腕间豆荚手链蹭过手背,"是粮行的东家们说,我家收的黑豆比黄豆金贵,主动要涨的价。"
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再说了,胡老板做的是黄豆生意,黑豆市场向来没人管,怎么就成您的货源了?"
胡老板的脸涨成猪肝色,伸手就要拍门柱:"你......你这是扰乱市场!"门柱上的红漆被拍得簌簌往下掉,惊得门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扰乱市场的是囤积居奇的。"宋知夏往前半步,腰间钥匙串撞出清脆的响,"上个月青河县黄豆涨到二十文一斗,您说天灾减产;可前儿司徒家商队从楚州运来的黄豆,您仓库里囤了三百石——这事儿,周县令的账房先生该记得清楚。"
胡老板的手悬在半空,肥肉堆里的小眼睛猛地缩成针尖。
他身后的伙计们面面相觑,有两个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不过今儿您来,倒是提醒我了。"宋知夏突然笑起来,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正好让街坊四邻看看,我家的黑豆豆腐到底是不是'劣质'。"
她转头对刘大姐道:"去厨房端三碗热豆腐脑,再切点糖桂花。"又对门外观望的几个妇人招招手,"婶子们要是不嫌弃,过来尝尝?"
人群里先探出个扎蓝布头巾的中年妇人,手里还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我家小子昨儿在码头买了块,说比黄豆的还嫩。"她搓了搓手,"我倒要看看是啥宝贝。"
刘大姐端着白瓷碗出来时,豆香裹着热气扑了满脸。
宋知夏用木勺舀起一勺,颤巍巍的豆腐脑在勺里晃,映着晨光泛着淡金:"婶子,您尝尝。"
妇人吹了吹,小口抿进去。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嘴角沾着糖桂花,声音都发颤:"软乎!
比我家磨的细多了!"小丫头扒着她的腿,踮脚舔了舔碗边,突然蹦起来:"娘!
比糖糕还甜!"
又有个穿青布衫的汉子挤进来,是码头的搬运工:"我昨儿抢了半块,煮了鱼汤——"他竖起大拇指,"汤白得跟牛奶似的,我家那口子连喝三碗!"
胡老板的额头沁出细汗,伸手去抹,倒把脸上的油光蹭得更亮。
他盯着地上那块碎豆腐,突然弯腰捡起来:"这颜色发灰,哪有黄豆豆腐雪白?"
"那是因为黑豆的豆衣没去尽。"宋知夏从袖中摸出块完整的黑豆豆腐,在阳光下举起,"您看这纹路,比黄豆豆腐更密,豆香也更浓。"
她指尖轻轻一按,豆腐陷下去又弹起来,"煮火锅能吸汤汁,煎着吃外焦里嫩——黄豆豆腐可做不到。"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有几个举着菜篮子的主妇挤到前面:"宋娘子,我家今儿想吃豆腐,还有货吗?"
"下午就有新磨的。"宋知夏提高声音,"过七日,我家要在醉仙楼办黑豆豆腐品鉴会,煎、煮、炖、炸,二十样做法,街坊四邻都能来尝!"她扫了眼胡老板煞白的脸,"到时候,胡老板要是愿意,也请过来指导指导?"
胡老板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狠狠瞪了眼地上的碎豆腐,甩袖就走,伙计们跟着一哄而散,扬起的尘土里还飘着半句骂骂咧咧。
"娘子!"小赵从后边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纸,"我按您说的,把泡豆时间减到四个半时辰,磨出来的更滑溜!"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杨先生回帖了,说品鉴会那天准来!"
宋知夏接过纸,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温度、水量、发酵时间,墨迹还没干透,沾了他手背上的豆粉:"辛苦你了。"她揉了揉他发顶,"这两日再加把劲,务必让每块豆腐都挑不出毛病。"
日头渐高,晒豆场上的石磨转得更欢了。
刘大姐指挥着工人们往马车上装黑豆,铜铃铛"叮铃"作响。
宋知夏站在廊下,看司徒家的商队马车从街角转过来,车身上的"司"字旗被风吹得猎猎响——是司徒景派来加运黑豆的车。
"娘子!"门房老张头从角门跑进来,额角的汗把布巾浸得透湿,"市场东头卖菜的王婶子来说,有人在卖豆腐脑的摊子前嚷嚷,说黑豆豆腐吃了会闹肚子!"
宋知夏的手指微微一紧,豆荚手链硌得腕骨生疼。
她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听着石磨"吱呀"的转声,突然笑了。
"去把王婶子请来,我有话问。"她转身往账房走,裙角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试验记录吹得哗哗响,"再让小张去码头,把这两日买过黑豆豆腐的客人名字记下来——要问清楚,可有人吃坏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