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未明，晨雾尚未散尽，宋知夏却已了无睡意。
司徒景那句“有些力量，你还没完全用上”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那白胡子老者固然神秘，但眼下，周御史的弹劾如悬顶之剑，她必须找到更直接、更迅猛的反击之力。
她想起醉仙楼的钱掌柜，此人迎来送往，消息灵通，与县衙、各大商户乃至郑氏家族都有几分交情。
若说青河县内有谁能窥见郑家一丝半缕的内情，钱掌柜必是其一。
晨曦微露，宋知夏便换上一身素净衣裳，带上几样新做的豆腐点心，径直去了醉仙楼。
钱掌柜刚起身，正打着哈欠盘点昨日的流水，见宋知夏这么早登门，不由一愣：“宋娘子，稀客啊！可是豆腐工坊出了什么事？”
宋知夏将食盒放下，开门见山：“钱掌柜，实不相瞒，知夏今日前来，是想向您打听个人。”她略微停顿，声音压低了几分，“郑氏家族的账房，您可熟悉？”
钱掌柜眼神一闪，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许，他搓着手，面露难色：“宋娘子，郑家的人……不好打交道啊。尤其是管事的郑总管，精明得很。您问账房做什么？”
宋知夏从袖中取出一小袋银子，不着痕迹地推到钱掌柜手边：“知夏知道这事唐突，也让掌柜的为难。只是有些生意上的账目想请教一二，并非要为难郑家。若掌柜能代为引荐，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钱掌柜掂了掂银子，目光在宋知夏沉静的脸上转了转，最终叹了口气：“郑家的账房先生姓张，名青山，为人倒是还算本分，只是……胆子小了些。他在郑家做了十几年账，对郑家的底细怕是清楚得很。不过，此人极重家人，若非有万全之策，怕是不会轻易开口。”
他顿了顿，“宋娘子，你可知你在玩火？郑家在青河县盘踞多年，根基深厚，那周县令也与他们沆瀣一气。”
“知夏明白。”宋知夏眼神坚定，“正因如此，才需釜底抽薪。还请钱掌柜费心，只需帮我约他一见，其余的，知夏自有分寸。”
钱掌柜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罢了，我便试一试。今晚戌时，城西土地庙后头的废弃戏台，能否见到人，就看宋娘子你的运气和手段了。”
入夜，月色如钩。
宋知夏独自一人来到约定地点。
废弃的戏台在夜风中吱呀作响，平添几分阴森。
不多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佝偻着腰，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快步走了过来，正是张青山。
“你……你就是宋记豆腐的宋娘子？”张青山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宋知夏温和一笑，示意他不必紧张：“张先生不必拘谨，请坐。深夜约您至此，实属无奈，还望海涵。”
她从怀中取出一份誊抄的供词，正是之前那些地痞招认受郑家指使，意图打砸豆腐摊的内容，轻轻放在石桌上，“张先生请看，这是前些日子，意图毁我生意的地痞的供词。”
张青山拿起供词，越看脸色越白，手也开始发抖。
宋知夏适时开口：“张先生，我知道你在郑家不易。郑家如何操控黄豆市场，哄抬豆价，又如何勾结周县令，欺压良善，这些事，想必先生比我更清楚。如今，周御史受人蒙蔽，要以‘扰乱市场’之名弹劾我。若我倒了，下一个被郑家当做弃子的，会是谁呢？”
张青山猛地抬头，他当然知道郑家的手段，这些年经他手的黑账不计其数，每一笔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宋知夏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并非要胁迫先生。我只想知道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也还青河县百姓一个公道。若先生愿意相助，我宋知夏以性命担保，定会护你和你家人周全。事成之后，先生可带着家人远走高飞，我会提供足够的盘缠，让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又取出一张纸，上面是她根据已知信息推测的郑家部分黑账的流向和数额，虽然不完全准确，但也足以让张青山心惊肉跳。
“这是我目前掌握的一些线索。”宋知夏道，“郑家与京中某些官员的往来，怕是不止于此吧？还有他们伪造针对我的那些所谓‘证据’，想必先生也经手过。”
张青山额上冷汗涔涔，他看着宋知夏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晃。
一边是郑家的淫威，一边是宋知夏的承诺和她手中那份似乎能将郑家置于死地的部分证据。
他知道，宋知夏既然敢找上他，必然还有后手。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沙哑地开口：“宋娘子……你……你真能保我家人平安？”
“我宋知夏说到做到。”
张青山一咬牙：“好！我跟你说！郑家这些年，不仅垄断了青河县乃至周边数个县的黄豆生意，每年光是孝敬给周县令和上面一些官员的银子，就高达数万两！他们还伪造了大量票据，诬陷你偷税漏税，并买通了户部的一个小吏，准备在你被弹劾后，立刻将这些‘罪证’呈上去！”
他越说越激动，将郑家做的桩桩件件龌龊事都抖了出来，包括几份关键账簿的藏匿地点。
宋知夏心中一凛，没想到郑家的手段如此阴狠，牵连之广也超乎想象。
她耐心地听着，将关键信息一一记下。
待张青山说完，宋知夏道：“多谢先生信任。从即刻起，我会安排人将你和你的家人秘密转移到城外一处安全的庄子，那里有我信得过的人手保护。待风波平息，我便送你们离开。”
当夜，在宋知夏的安排下，张青山一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青河县。
第二日，宋知夏将从张青山处得到的关键账目副本，以及一份详细的陈情书，通过司徒景在京城的关系，辗转递交到了一位素以刚正不阿闻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手中。
这颗重磅炸弹投入京城，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都察院迅速介入调查，几位与郑家有染的官员如惊弓之鸟，纷纷开始自查和互相推诿，生怕引火烧身。
周御史那份弹劾宋知夏的折子，也被暂时压下。
青河县内，赵家的那位远房亲戚赵康，本就因赵明珠之事焦头烂额，如今又听闻京城风声不对，更是坐立不安。
他深知自己与郑家勾结，伪造证据陷害宋知夏的事情一旦败露，自己也难逃干系，更何况他还曾利用郑家的渠道，参与过一起陈年的漕运贪污案，只是做得隐秘，一直未被察觉。
情急之下，赵康深夜潜入自己藏匿罪证的一处密室，企图销毁。
却不成想，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宋知夏暗中派去盯梢的人看在眼里。
就在他点燃火折子，准备将那些账册付之一炬时，几名衙役在一名陌生京官的带领下，破门而入，将他当场擒获，搜出了那些未来得及销毁的罪证，其中不仅有他与郑家勾结的证据，更有当年那桩漕运贪污案的铁证！
原来，司徒景不仅将宋知夏的证据递了上去，还顺藤摸瓜，查到了赵康这条漏网之鱼。
消息传开，青河县哗然。
宋知夏趁机将赵康的罪行公之于众，赵家在青河县本就摇摇欲坠的声望彻底崩塌，残余势力土崩瓦解。
豆腐工坊内，宋知夏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稍感宽慰。
扳倒了赵康，又重创了郑家在官场上的靠山，下一步便是集中力量对付郑家本身了。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绽放，一名伙计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东家，不好了！郑…郑府的总管，郑全，带着人上门了，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宋知夏黛眉微蹙，郑全？
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做什么？
她定了定神，从容道：“请他到前厅奉茶，我稍后便去。”
片刻后，宋知夏来到前厅。
郑全端坐在客座上，神色倨傲，见宋知夏进来，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拱了拱手：“宋娘子，别来无恙啊。”
“郑总管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宋知夏淡然回道。
郑全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他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会搜集证据吗？宋娘子在青河县声名鹊起，可有些秘密……若是抖落出来，怕是不太好看吧？”
宋知夏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郑全的眼神笃定而狠毒，不似虚张声势。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一个可能致命的破绽，或许已经被对方牢牢抓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