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她扯了扯围裙，声音稳得像石磨下的豆浆，可指尖在围裙上蹭了两下才停住，"先请公公到前厅，奉香茶。
刘大姐，把新晒的桂花糖霜装两碟。"
刘大姐攥着账本的手都在抖："娘子，这、这可是宫里......"
"宫里的人也是要喝茶的。"宋知夏转身时，发间银簪晃了晃，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前世直播时她见过太多突发状况，此刻却比面对百万弹幕时更紧张。
张夫人带二十箱黑豆进京，杨先生那篇《青溪豆记》怕是早顺着商队进了宫，可皇帝的口谕来得这样快......
前厅的八仙桌擦得能照见人影。
宋知夏跨进门时，见着了那身玄色暗纹的太监服。
对方正端着茶盏，指节上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见她进来，放下茶盏轻咳一声："宋娘子？"
"民女宋知夏，见过公公。"她福身时裙摆扫过青砖，目光瞥见对方腰间的双鱼牌——是司礼监的。
"奉圣上口谕。"太监从袖中抽出明黄缎子裹的卷轴，"圣上闻得青河县宋记黑豆豆腐，豆香清冽，巧夺天工，着宋知夏三日后携十斤上供，钦此。"
宋知夏膝盖一弯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要碰到砖缝里的青苔。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混着太监"平身"的尾音，像擂在鼓膜上的鼓点。
十斤黑豆豆腐，要在三日内做好，且必须是最顶尖的——可这三日内，胡记豆行的人怕是要急红了眼，周县令的"黄豆税探讨"还搁在明儿，更别说......
"宋娘子？"太监的声音带了丝笑意，"这是天大的恩典，怎的不谢恩？"
"谢圣上隆恩。"她叩了个头，起身时鬓角已沁出薄汗。
太监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又落在她沾着豆粉的围裙上："听说宋娘子做豆腐最讲究，三日后可别让圣上尝着夹生的。"
"公公放心。"宋知夏垂眸，指甲掐进掌心，"民女就是不睡觉，也要把最好的豆腐送进宫里。"
太监走后，工坊的人全围了过来。
王师傅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娘子，这三日期限......黑豆得泡够六个时辰，磨浆要细，点卤得看火候，往年给醉仙楼做十斤都要两天一夜......"
"所以得赶。"宋知夏转身往作坊走，裙角带起一阵风，"刘大姐，去库里挑最圆最沉的黑豆，坏一颗都不能要。
小赵，把冰窖里的陈酸浆全搬出来——上次酿的那坛二十年的，也取半盏。
王师傅，带几个伙计把石磨再磨一遍，齿缝里不能留半粒豆渣。"
"娘子，那坛陈酸浆是您留着做镇店之宝的......"刘大姐急得直跺脚。
"镇店之宝是给百姓吃的，圣上的口腹，得用最好的。"宋知夏站在作坊中央，阳光透过木格窗洒在她脸上，"去岁黄豆瘟疫，咱们用黑豆撑过难关，这回要让圣上知道，黑豆豆腐不是将就，是妙手。"
三日后的清晨，宋知夏跪在御膳房外的汉白玉阶上。
她怀里的锦盒裹了三层棉帕，最内层是青瓷冰盏，盛着十块雕成莲花状的黑豆豆腐——每片花瓣薄如蝉翼，能透出冰盏下的金线，豆香混着晨露的凉，若有若无地漫开。
"宋娘子？"御膳房的小太监探出头，"圣上在御花园用早膳，随我来。"
她跟着穿过朱红长廊，宫墙下的牡丹开得正艳，可她的注意力全在怀里的锦盒上。
直到看见那袭明黄龙袍，她才跪下行礼，锦盒稳稳放在青砖上。
"抬起头。"
宋知夏抬眼，正撞进皇帝含笑的目光里。
他手边的青玉盘里，已经摆了块豆腐，边缘还凝着冰晶。
"这豆腐雕的是并蒂莲？"皇帝用银叉挑起一片，对着阳光看，"透光见影，倒比真花还精致。"
"回圣上，民女用细铜丝勒了七遍。"她声音发颤，"豆香要清，得用陈酸浆点卤；口感要嫩，得在冰窖里镇足十二个时辰。"
皇帝将豆腐送入口中，眉峰微挑。
宋知夏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御花园的鸟鸣，直到皇帝放下银叉："滑而不腻，豆香回甘，倒是比宫里的燕窝羹更清爽。"
"谢圣上夸赞。"她额头沁出冷汗，"民女还带了冻豆腐和臭豆腐的做法，若圣上喜欢......"
"不必。"皇帝摆摆手，"朕要的是这黑豆豆腐的鲜。
从今日起，宋记黑豆豆腐定为御用，每月十五斤，钦此。"
"民女遵旨。"她伏在地上，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这是天大的荣耀，可她想起出宫时，街角闪过的胡记伙计的身影，想起前日周县令递帖子时那阴恻恻的笑，想起工坊里新招的帮工里，总有人有意无意往磨房里凑......
"宋娘子？"御膳房的小太监碰了碰她的衣袖，"该出宫了。"
她抱着空锦盒往宫门外走，春风卷着宫墙的落花扑在脸上。
直到看见自家的青布马车，才松了口气——可刚掀开帘子，车夫老陈就凑过来："娘子，方才工坊派人来报，说是......说是磨房的石磨裂了道缝。"
宋知夏的手指猛地攥紧锦盒，盒盖硌得掌心生疼。
她望着宫门外的长街，人来人往的喧嚣突然变得遥远，只有老陈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说是今早磨豆时突然裂的，刘大姐急得直哭，王师傅说怕是有人动了手脚......"
"回工坊。"她坐进马车，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酸浆，"快。"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宋知夏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朱门高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