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前一天,宋知夏的指甲正掐进竹筐边缘的缝隙里。
林厨娘的手还悬在那半盏杏仁露上方,青瓷碗沿沾着半枚淡白指纹——分明是她今早亲自用蜜水封的碗口,此时封纸却皱巴巴粘在碗底,像被人用刀尖挑开的。
作坊里石磨的吱呀声突然变得刺耳,宋知夏望着窗外晃动的竹帘,刀疤男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可后颈的凉意却顺着脊椎往上爬。
“林姐,把杏仁露收进地窖。”她突然开口,指尖在雕刀上蹭了蹭,“用新腌的梅子蜜替代。”
林厨娘一愣:“可您说过皇上爱吃甜而不腻的——”
“郑痞要下毒,总得让他有处下手。”宋知夏把最后一块嫩豆腐码进木盒,指腹抚过盒盖的“宋记”二字,“他若真在甜料里动手脚,我便让这毒顺着他的手,咬回他自己嘴里。”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叩门声。
林厨娘刚要去开,宋知夏已先一步挡住她,雕刀藏在袖中。
门环再响时,她听出那叩法——三短两长,是司徒景的暗号。
推开门,穿月白锦袍的男人立在暮色里,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发间玉簪被晚霞染成蜜色。
“听说你要做翡翠并蒂莲。”他笑着递过食盒,“我让人从岭南快马运了些新鲜椰浆,浇在蒸好的豆腐上,比鸡油更清润。”
宋知夏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身残留的温热——显然他刚下马车就直奔工坊,连锦袍下摆都沾着星点泥渍。
“郑痞最近在城西买了五车巴豆。”司徒景突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案上的杏仁露,“他从前给北地商队下过毒,专挑甜饮动手。”
工坊里的石磨声戛然而止。
宋知夏望着食盒里凝如脂玉的椰浆,想起前日巷口的刀疤男,喉间泛起一丝冷意:“我留了半盏杏仁露当饵。”
司徒景的瞳孔微缩,随即笑出声来,指节轻轻叩了叩她的雕刀:“你这性子,倒像当年我在漠北收马队时,那匹咬断过三个驯马师手腕的雪青马——看着温驯,牙口比谁都利。”
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戌时了。
宋知夏将椰浆收进冰鉴,转身时瞥见司徒景袖中露出半截暗纹绸布——是皇家内造的云纹,她心头一跳,却听他说:“我陪你巡巡工坊。”
两人绕到后巷时,墙角的狗尾巴草突然动了动。
司徒景的脚步顿住,宋知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墙根处缩着个黑影,刀疤从眉骨斜到下颌——正是前日窥探的男人!
“谁?”司徒景沉喝一声,黑影转身就跑。
宋知夏抄起墙边的竹扫帚掷过去,正砸中那人脚踝。
男人踉跄着栽进泥坑,怀里掉出个小布包,里面滚出半块带药粉的蜜饯。
“郑、郑公子让小的……”男人捂着火辣辣的脚踝,话没说完就被司徒景掐住下巴。
宋知夏蹲下身,捡起那包药粉凑到鼻端——有股甜腻的杏仁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
“巴豆粉。”她抬头看向司徒景,“掺在杏仁露里,吃了能让人上吐下泻,还查不出毒源。”
司徒景的指节捏得发白,锦袍下的手臂绷出青筋:“我让人把他送官——”
“别。”宋知夏按住他的手腕,“留着他,能钓更大的鱼。”她蹲在泥坑边,盯着男人发抖的膝盖,“你今晚回郑府,就说宋记的杏仁露被猫碰翻了,现在改用梅子蜜。再添一句……”她扯出个温软的笑,“说我把雕刀磨得太利,割伤了手,血都渗进豆腐里了。”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小的、小的照办……”
“林姐。”宋知夏提高声音,“把王师傅叫过来,就说磨豆子的石槽裂了道缝,让他连夜修。”
林厨娘从作坊里探出头,立刻会意地应了。
不一会儿,王师傅的大嗓门就炸开来:“哎哟这石槽!娘子您看这缝,明儿做豆腐可怎么使?”作坊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着刘大姐的惊呼:“那筐嫩豆腐别碰!刚点好的浆——”
墙角的男人竖起耳朵,眼神逐渐发亮。
宋知夏望着他悄悄往怀里塞那包巴豆粉,又看了眼司徒景,两人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
“送他出巷口。”司徒景对暗处招了招手,两个劲装随从从阴影里闪出,架起男人的胳膊。
男人踉跄着被拖走时,还回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作坊,完全没注意到司徒景袖中滑出的半枚玉牌——那是皇家暗卫的腰牌。
夜更深了,工坊里的灯火却一盏盏亮着。
宋知夏站在庭院中,望着石磨旁忙碌的众人:王师傅还在“修补”石槽,刘大姐正“慌张”地重新点浆,林厨娘把新熬的梅子蜜装罐时,故意让蜜水洒在门槛上,在月光下泛着黏腻的光。
“你这出戏,够郑痞消化半宿。”司徒景靠在院墙上,望着她被灯火映亮的侧脸,“他若信了石槽裂、豆腐坏,明儿比试怕是要改主意。”
“改主意?”宋知夏拾起块碎瓷片,在地上画了朵并蒂莲,“他改的主意,才是我要的破绽。”她抬头时,月光落进眼里,像落了把碎星子,“明儿御苑的比试,我要让他的毒、他的计、他的算盘,全砸在自己脚面上。”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敲的是三更。
林厨娘捧着个蓝布包裹走过来:“娘子,明儿要带的东西都收好了。”包裹里露出半截雕刀的象牙柄,还有那罐用新封纸贴好的梅子蜜。
司徒景接过包裹,指尖触到布角的针脚——是宋知夏连夜缝的,针脚细密得像绣帕。
“我让暗卫守在工坊外。”他低声说,“从现在到明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宋知夏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忽然笑了:“当年我在现代做美食博主,总说‘好味道要等火候’。现在才明白,有些局,更要等火候。”
她提起包裹,布角扫过地上的并蒂莲印记,“明儿的火候,该到了。”
林厨娘已经开始收拾食盒,铜锁扣上的声音清脆得像鸟鸣。
宋知夏最后看了眼工坊里的石磨,月光下,“宋记”二字在木盒上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她用第一笔银钱请老木匠刻的,如今被磨得发亮,像块淬过岁月的玉。
“睡半个时辰吧。”司徒景轻声说,“明早我来接你。”
宋知夏摇头,指了指案上的样品豆腐:“再尝两块。”她夹起块翡翠色的豆腐放进嘴里,豆香裹着梅子的酸甜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软而不碎。”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眼里有簇小火苗在跳,“郑痞要是尝过这个,怕是要悔得连巴豆粉都咽不下去。”
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林厨娘把最后一坛梅子蜜放进食盒。
宋知夏系紧腰间的绣帕,那里面装着雕刀和司徒景送的椰浆。
她望着院外,仿佛已经看见御苑的朱红大门打开,听见李公公尖细的嗓音喊:“宋记豆腐坊主,上——”
“走了。”她对林厨娘说,声音里带着点雀跃的轻颤,“去会会那只急红了眼的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