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站在"宋记豆腐坊"朱红门前，路上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
挑着菜担的陈七正和护院们搬新到的黄豆，竹筐碰撞声里混着刘二奶奶的笑："今儿这豆子比上回的圆实！"
王师傅掀着大铁锅的木盖，豆香裹着热气扑出来，惊得路过的小娘子们踮脚张望——昨日顺天府审结郑痞投毒案的消息，早随着晨雾散进了青河县的每道巷口。
"娘子，您看。"小赵跑过来，袖口里还塞着半块没吃完的豆腐脑，手指往街对面一指。
原是郑痞家那间空置的三层木楼，门楣上的"郑记粮行"匾额不知何时被摘下，几个工匠正踩着梯子刷新漆，"司徒公子天没亮就让人把地契送来了，说这铺子挨着码头，正适合做咱们的新货栈。"
宋知夏望着那栋楼檐翘起的建筑，指尖轻轻抚过门柱上被火烧过的焦痕。
三日前郑痞买通胡三在豆浆里投毒，要不是陈七的账本和司徒景提前买通的顺天府仵作，这把火险些烧了她攒了半年的信誉。
此刻晨光里，焦痕上竟冒出两簇嫩绿的新芽，像极了昨日公堂上张郎中拍在案几上的验毒单——墨迹未干的"无毒"二字，比朱红官印还要鲜亮。
"都到账房来。"她理了理月白衫子的袖口，声音里带着豆浆煮沸时的滚热，"把新收的黄豆样品、上个月的销货单，还有王师傅改良的卤水方子都带上。"
账房的榆木桌刚擦过，还沾着松香味。
王师傅把陶碗往桌上一放，碗里浮着块嫩得能颤的豆腐："昨儿试了南豆腐的方子，用石膏点的，比酸浆豆腐更滑溜。"他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碗沿，"就是得盯着火候，差半柱香都要老。"
刘大姐把销货单推到宋知夏面前，指甲盖大的红点点满了"甜辣酱豆腐"那一栏："上回加的甜辣酱最受欢迎，可好些客人说辣度不够。
还有那冻豆腐，冬天卖得好，夏天就没人要——"她忽然顿住，搓了搓沾着豆粉的手指，"要不...咱们做些能放的？
比如豆腐乳？
我娘家婶子会腌，用红曲米泡的，那颜色..."
"好。"宋知夏抄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圈，"甜辣酱分三档，微辣、中辣、爆辣，各做小坛装。
冻豆腐嘛..."她抬眼望向王师傅，"能不能晒成豆干？
用竹篾子串起来，像蜜饯那样，方便携带。"
小赵突然把脑袋凑过来，鼻尖差点碰到墨汁："我昨日去集上听客人们说，西边来的商队爱买下酒的零嘴！
要是咱们的豆干能加花椒、桂皮，说不定能卖给他们——"他话音未落，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司徒景提着个青布包袱跨进来，袖角还沾着晨露。
"好个未雨绸缪。"他把包袱搁在桌上，露出里面一叠染着朱砂印的文书，"这是北边商路的通关文牒，我让老周头把咱们的货搭在茶商的马队里。"
他指尖敲了敲最上面那张纸，"上个月我去扬州，见着波斯商人拿金叶子换蜜饯，咱们的豆干要是能做成甜咸两味，说不定能卖到海外。"
宋知夏翻开文书，目光扫过"宋记"二字被盖在"司徒行"的朱印旁，喉间突然发紧。
三日前她在顺天府作证时，司徒景连夜写了八封密信，从扬州的米行到京城的绸缎庄，把郑痞这些年私吞商税的证据钉成了铁案。
此刻他眉峰微挑，眼尾还带着没睡好的青影，倒像个偷喝了蜜的孩子。
"先稳着青河县的老客。"她把文书推回去，又抽出张纸画了个地图，"新货栈用来囤黄豆，码头那间做批发，再在城南开家小铺，专门卖零嘴——"她突然停住，耳尖动了动，窗外传来"咔嗒"一声，像是瓦块掉落的轻响。
司徒景几乎同时站起，脚步轻得像片云。
他掀开窗纸的一角，月光正爬上后墙的老槐树，树影里晃着个灰布裹头的身影，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右手揣在怀里，像是攥着什么硬物。
"小赵。"宋知夏的声音沉下来，手指扣住桌沿，"带两个护院绕到后门。"她又转向刘大姐，"把账房的契据收进暗格。"王师傅已经抄起门后的擀面杖，指节捏得发白。
那身影突然动了，往西边的巷口挪了两步，月光刚好掠过他腰间——宋知夏瞳孔微缩，那是郑痞家护院特有的青铜腰牌，刻着的"郑"字被磨得发亮。
司徒景的手搭上她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衫子渗进来："我让老陈头的人跟着。"他望着那道影子消失在巷尾，声音里裹着碎冰，"郑痞的族弟前日从苏州来了。"
宋知夏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公堂上郑痞被拖走时的尖叫："宋知夏，你等着——"此刻风里飘来新晒的豆干香，混着槐花香，甜得有些发腻。
她摸了摸腕间的玉扳指，那是司徒景昨日从顺天府领回来的，原是郑痞用来威胁她的信物，此刻被磨得温凉，像块压舱石。
"把新收的黄豆再筛一遍。"她转身对王师傅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明儿开始做豆干。"
后巷传来护院的脚步声，混着小赵压低的骂："跑得倒快！"司徒景望着她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伸手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要我派二十个护院守着？"
"不用。"宋知夏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当年他在马背上签商契磨出来的，"该来的，迟早要来。"
月光爬上"宋记豆腐坊"的匾额，把"宋"字的最后一笔拉得老长，像把悬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