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灯笼被王师傅提来的时候，宋知夏正捏着那片碎瓷片，指尖被苦杏仁味刺得发紧。
她望着司徒景手中那截芙蓉纹帽带，喉间滚出一声冷笑——郑痞的人，倒真是阴魂不散。
"景，你说这碎瓷片上的味道像什么？"她将碎瓷片递过去。
司徒景凑近些，鼻尖微动，眼尾倏地一挑："苦杏仁，带点焦糊。
像是熬煮过的。"他抬眼时，眼底浮起层冷霜，"上个月城南米行的伙计被毒杀，仵作说凶手用的是杏仁熬的毒汁，专往粥里掺。"
宋知夏的指甲轻轻叩了叩碎瓷边缘。
她想起地窖里那几袋新收的黑豆，想起明早要开磨的新石磨——若这毒汁是要下在豆浆里，那遭殃的会是来买豆腐的百姓，还是...她突然攥紧碎瓷片，指节泛白："得先查清楚这李三的来路。"
"李三？"司徒景挑眉。
他方才追出去半里地，那黑影翻墙时掉了块腰牌，铜质，刻着"冯记"二字。
冯先生是郑痞最倚重的谋士，替郑家管着南边几条暗线。"阿九已经跟着去了。"他摸出块温玉，在月光下照着腰牌上的刻痕，"冯先生前两日刚从扬州回来，带了三车货——其中两车装的是药材，另一车...盖着油布。"
宋知夏忽然转身往门房走。
王师傅举着灯笼追上来，火光映得她耳坠子直晃："王伯，去把陈七喊来。"陈七是西市卖糖画的，最会打听市井消息，上个月赵家纵火案还是他瞧见了可疑人影。
王师傅应了声，小跑着往街角去，灯笼光在青石板上跳成碎金。
"你猜郑痞这次要动什么手脚？"司徒景跟着她进了账房，反手闩上门。
案头摆着新算好的销货单，这个月豆腐坊的流水比上月多了三成，红纸上的数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宋知夏拉开抽屉，取出个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这些年收集的毒方——穿越前她做美食博主时研究过食物相克，如今倒成了保命的本事。
"他要断我的根。"她翻开一本泛黄的《千金方》，指着"杏仁"那页，"毒豆浆、坏豆种、烧工坊...他试过的招儿，哪回不是冲着我的根基来？"指尖划过书页，停在"以假乱真"四个字上，"既然他要盯，我便给他看想看的。"
这时门被轻轻叩了三下。
陈七缩着脖子进来，肩上还沾着糖渣："宋娘子，王伯说您找我？"他瞥了眼司徒景，赶紧低头搓手，"小的嘴严，您放心。"
宋知夏递过那截帽带："见过这芙蓉纹吗？"陈七凑近瞧了瞧，一拍大腿："这是郑府仆役的标记！
上回我在醉仙楼外候着，瞧见过郑府的车夫系这种帽带！"他又盯着碎瓷片看了会儿，挠挠头，"不过小的前日在北市瞧见个穿麻鞋的，蹲在冯记药铺门口啃炊饼——那鞋前掌薄得能透光，后跟上沾着碎瓷片，和您手里这片倒像。"
"那人叫李三。"司徒景插了句，"阿九刚才跟到冯记药铺后巷，听见冯先生喊他'李三'。"
宋知夏的眼睛亮起来。
她从匣子里取出块银锭，塞给陈七："明日去北市，帮我查查李三的底。
他在哪儿住，和谁打交道，爱喝什么酒...越细越好。"陈七攥着银锭直点头，出门时差点撞上门框，灯笼光在他背后晃成一团。
"现在该我们演戏了。"宋知夏转向司徒景，嘴角扬起抹狡黠的笑，"明早让王师傅在磨房嚷嚷，说新石磨轴子裂了道缝，豆浆出浆率降了两成。
再让账房的刘娘子把销货单改改，故意漏半张在案头——就写这个月亏了五两银子。"
司徒景靠在门框上，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你这是要引他来探虚实？"
"郑痞最恨我赚得比他多。"宋知夏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晾豆子的竹匾，"若他以为我要撑不住了，必定会急着动手。"她转身时，月光正好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景，你让阿九盯着冯记药铺，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第二日卯时三刻，磨房里的动静比往日更吵。
王师傅扯着嗓子骂："这新石磨是哪个龟孙选的？
轴子裂了道缝，磨十斤豆子要漏二斤浆！"他抄起块破布砸向石磨，碎豆粒噼啪落了满地。
几个伙计跟着起哄，有的蹲在地上捡豆子，有的抱着石磨直叹气。
李三就蹲在磨房后窗的槐树上。
他裹着件灰布衫，腰间别着那半块冯记腰牌，眼睛紧紧盯着磨房里的动静。
昨日他在巷子里踩点时，分明瞧见宋知夏捡起了他掉的碎瓷片，正担心计划败露，今日倒听见这等好消息——原来那新石磨是个废物！
他舔了舔嘴唇，摸出怀里的小纸包，里面是冯先生给的"烂豆粉"，只要撒进泡豆子的缸里，三日后豆子就会发臭生霉。
日头偏西时，李三溜进了豆腐坊的柴房。
他猫着腰穿过堆得老高的豆秆，听见账房里传来刘娘子的抽噎声："这个月的银子全填了石磨的窟窿...宋娘子要是知道，非急出病来不可。"他扒着柴房的门缝往外瞧，正看见宋知夏扶着额头走进后院，裙角沾着星点豆粉，脚步虚得像踩在棉花上。
"机会来了。"李三摸了摸怀里的纸包，掌心沁出冷汗。
他等月亮爬上东墙时，悄悄摸向泡豆的大缸。
缸边堆着半袋新收的黑豆，在月光下泛着乌亮的光。
他刚要撕开纸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巡夜的伙计打更的梆子声。
他吓得手一哆嗦，纸包掉进了豆堆里。
"谁？"梆子声停了，伙计举着灯笼往这边照。
李三猫腰钻进豆秆堆，大气都不敢出。
灯笼光在他头顶晃了两晃，渐渐远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刚要爬起来，忽然看见豆堆里有团白——是半张揉皱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黑豆替代法：浸泡时辰需加倍"。
他眼睛一亮，赶紧塞进怀里。
后半夜，宋知夏坐在账房里，盯着案头那盏省油灯。
司徒景推门进来时，她正翻着本《齐民要术》，指尖停在"以饵诱敌"那页。
"阿九跟着李三回了冯记药铺。"司徒景递给她个纸包，"这是从他身上掉的。"宋知夏打开纸包，里面是撮深褐色的粉末，凑到鼻前一闻，皱起眉头："烂豆粉？
看来郑痞想毁我的豆种。"
"还有这个。"司徒景又摸出张纸，正是李三捡的那张"黑豆替代法"——其实是宋知夏让刘娘子故意落在豆堆里的，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是伙计随手记的。
宋知夏笑了，眼尾弯成月牙："他以为捡到了宝贝，其实...是我给他的诱饵。"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泡豆缸，月光下，缸沿沾着点褐色粉末——那是李三方才慌乱中撒的。"明早让张郎中过来验验这粉末。"她转头对司徒景说，"等坐实了郑痞下毒的证据...该收网了。"
司徒景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火苗，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在泡豆缸边设个机关。"宋知夏的手指轻轻划过窗棂，"就等李三再来撒毒粉时...抓他个现行。"
窗外，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
远处传来犬吠，混着豆腐坊里若有若无的豆香，飘向深不可测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