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旋,宋知夏的指尖在龙纹封泥上顿了顿。
司徒景的体温透过信笺传来,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胸腔的声音——上一世做美食博主时,她接过米其林三星的邀请,也没这么慌过。
"阿夏?"司徒景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玉,轻轻碰了碰她发怔的肩。
他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月白长衫被风掀起又落下,倒像在替她安抚情绪,"可是嫌这信烫?"
宋知夏这才发现自己捏着信笺的手指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宫墙下的槐花香混着信里的墨香涌进鼻腔,拆信的动作便稳了——宣纸上"钦点宋氏知夏为春宴主庖"的字迹力透纸背,末尾朱红的"御膳房"印泥还带着新盖的油光。
"春宴是给北辽使臣接风的。"司徒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太后昨儿用了你的松鹤豆腐,说皇帝念叨'能把豆腐雕成活物的厨子,定能镇住北辽那群馋嘴的'。"
宋知夏突然攥紧信笺。
北辽使臣?
她上辈子刷过太多古代外交剧,知道这种宴会从来不是吃饭这么简单——菜色得既显天朝上国的富庶,又不能压得太狠惹对方记恨;口味得合北辽人嗜肉的习惯,又得让大周朝的王公贵族觉得新鲜。
更别说御膳房那些老厨子,哪个不是在宫里熬了二三十年的,她一个外来的民间女厨,凭什么压得住场子?
"在想什么?"司徒景忽然握住她发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顺着指缝钻进来,"你改良酸浆豆腐时,怕过吗?
研发冻豆腐被说'豆腐冻硬了能当砖'时,退过吗?"他指尖摩挲她虎口的薄茧,那是切豆腐时磨出来的,"阿夏,你是能把黄豆做出百种花样的人,宫里的灶台,不过是块更大的豆腐。"
宋知夏抬头看他。
他眼尾的笑纹像被春风吹开的涟漪,可眼底却沉得像深潭——她知道,他这是在说"我替你兜底"。
上回赵家纵火烧坊,也是他暗中买通牙行,连夜调了二十车黄豆送进工坊;周县令抬高豆税时,又是他递了本账册给按察使,把那县令的贪墨证据钉得死死的。
"我要先去趟库房。"她突然松开他的手,把信小心收进怀里的暗袋,"得看看工坊现有的黄豆够不够,北辽人吃豆腐宴......"
"阿夏。"司徒景叫住她,从袖中摸出个锦盒,"这是我让苏记银楼打的。"打开来,是枚月牙形的银簪,簪头雕着株嫩生生的豆苗,"宫里规矩严,女官们头上不能戴太显眼的首饰,这个......"
"好看。"宋知夏直接拿过簪子插在发间,指尖扫过豆苗的纹路,"比我之前的发簪还精致。"她歪头冲他笑,阳光穿过梧桐叶在簪子上跳着光,"走,陪我去码头。"
码头上的风带着江水的潮气。
宋知夏蹲在新到的黄豆堆前,抓起一把豆粒在指缝间搓揉——颗粒饱满,豆脐泛青,是她上个月让老周头去淮南收的"金豆"。
小吴抱着账本跑过来,额角还沾着星点豆粉:"娘子,孙记的人今早来问,说要订十车黄豆。
我按您说的,回了'三个月后才有货'。"
宋知夏捏豆的手一顿。
孙老板?
上回御膳房比赛,那老东西派小厮往她蒸笼里撒巴豆粉,要不是小吴眼尖,她的豆腐早坏了。
现在突然订黄豆,怕不是又在琢磨什么?
"去查查孙老板这两天见了谁。"她把豆粒倒进米斗,"特别是穿青布衫、说话带京腔的。"小吴应了声要跑,又被她叫住,"别让司徒家的人跟着,用咱们自己的人。"
小吴走后,司徒景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在防孙老板联合外家?"
"他要是只在外面闹,我还能应付。"宋知夏转身靠在他肩上,江水拍岸的声音裹着他身上的沉水香,"可这回要进皇宫......"
"我让阿福跟着你。"司徒景吻了吻她发顶,"他在宫里当差十年,哪个公公爱收银子,哪个女官爱吃蜜饯,门儿清。"
是夜,宋知夏坐在工坊的账房里,烛火在她眼下投出两个淡影。
案头摊着御膳房的帖子,上面写着"三月初三春宴,需备主菜八道,冷盘六样,甜汤两盏"。
她咬着笔杆,在"北辽口腹"四个字下画了道重重的线——北辽人爱吃烤全羊,可春宴上总不能真摆只羊,得用豆腐仿荤;他们爱喝马奶酒,甜汤里得加些奶皮子,但又不能压了豆香......
"娘子!"小吴撞开账房门,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淌,"孙老板在醉仙楼请客!
我混进去听了,他说要联合陈记、王记,往宫里送坏黄豆!
还说要收买御膳房的小太监,往您的汤里撒巴豆粉!"
宋知夏的笔"啪"地掉在纸上,墨汁溅开一片污痕。
她猛地站起来,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当皇宫是菜市场?
当御膳房的人都是瞎子?"
"可孙老板说......"小吴咽了口唾沫,"他说您是民间厨子,宫里的老太监最看不起外臣推荐的人。
上回刘司膳的徒弟被您比下去,正憋着气呢。"
宋知夏突然笑了。
她弯腰捡起笔,在"防陷害"三个字下画了三个感叹号:"小吴,去把库房的黄豆分一半运到城郊的庄子里,剩下的让老周头过筛子,坏豆捡出一粒赏十文。
再让阿福去御膳房,给刘司膳送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就说我初来乍到,还得请老掌勺多指教。"
小吴应着跑了。
烛火被穿堂风刮得摇晃,宋知夏望着窗外的月亮,把帖子上的"春宴"二字描了又描。
前世她做美食博主时,最擅长的就是"破局"——有人说她的豆腐不够嫩,她就研发出嫩得能吸的内酯豆腐;有人说她的菜谱没新意,她就把豆腐雕成牡丹、雕成凤凰。
现在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擂台,她倒要看看,这宫里的水,到底有多深。
"咚咚咚——"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宋知夏刚把帖子收进抽屉,就听见门房老张头喊:"娘子,宫里来人了!
说是御膳房的张公公,带了八抬礼盒,说是给您的'见面礼'!"
宋知夏的手在抽屉把手上顿了顿。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脸上,照得她眼底的光像淬了火的刀——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