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的马车碾着夕阳驶远时,宋知夏还站在工坊门口。
她望着街角槐树投下的阴影,方才那抹苍白的脸在视网膜上烙下印记——那日醉仙楼里,穿青布短打的男人撞翻她精心摆的豆腐宴,也是这副藏头露尾的模样。
"宋娘子?"阿福端着碗绿豆汤凑过来,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您从晌午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先垫垫——"
"阿福,"宋知夏突然转身,指尖扣住他手腕,"去悦来客栈找司徒公子,就说我戌时三刻在西巷老槐树等他,带两个会功夫的暗卫。"她的掌心沁着薄汗,"别让任何人看见。"
阿福被她突然的严肃吓了一跳,绿豆汤晃出半盏,却也不多问,抹了把脸就跑。
宋知夏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低头看自己绞成麻花的帕子——这是她穿来后第一次真正觉得脊背发凉。
前有赵明珠纵火,后有周县令卡税,可那些明枪至少能看清来路;这双躲在阴影里的眼睛,倒像毒蛇信子扫过后颈,不知何时就会咬上来。
戌时三刻的月亮刚爬上屋檐,老槐树下的石板还带着白日的余温。
宋知夏蹲在树后,听见巷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抬头便见司徒景穿着青灰直裰,外罩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活脱脱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他身后跟着两个挑着竹筐的伙计,筐里码着的不是货物,是裹了布的短刀。
"今日陈老那边的动静,怕是早传到某些人耳朵里了。"司徒景挨着她在石墩上坐下,竹筐在脚边发出轻响,"北地商路一年能运十万石粮,够养半支边军的油水。
我那好堂弟司徒明,上个月刚把他娘子的陪嫁庄子押给了钱庄。"
宋知夏摸出块油纸包的桂花糕递过去,他接在手里却没吃,指腹摩挲着油纸边缘的褶皱:"下午我让赵先生查了醉仙楼的账。
那日撞翻你豆腐宴的,是青河县赌坊的常客,欠了三十两银子——巧的是,司徒明的管家前日刚去赌坊提了笔钱。"
风掀起宋知夏的裙角,她望着远处工坊的灯笼在夜雾里晕成暖黄的团:"所以今日那个戴斗笠的,是来踩点?"
"踩点只是第一步。"司徒景突然握住她发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渗进来,"我让暗卫在工坊墙根埋了铜铃,后巷的狗换了三波,连灶房的煤堆里都撒了麸皮——若真有人想动手,明早就能收网。"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你且安心,我在。"
第二日清晨的豆浆香里,宋知夏蹲在磨豆机前看伙计泡豆子。
新收的黑豆在木桶里滚着,像撒了把发亮的乌玉。
刘大姐捧着账本凑过来,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前日北地来的商队又加了五百斤冻豆腐的单子,照这势头,月底得再添两台磨——"
"宋娘子!"小张的喊声响得撞破了晨雾,他从巷口跑过来,裤脚沾着泥,额角挂着汗,"后巷茅厕边上蹲着个人!
斗笠压得低低的,我一走近他就往墙根缩,看着邪性得很!"
宋知夏把擦手的布往刘大姐怀里一塞,抄起门边的烧火棍就往外走。
小赵和两个壮实的伙计跟着她,踩得青石板哒哒响。
后巷的茅厕飘着股酸臭,墙根下果然蜷着个人,灰布斗笠歪在肩头,露出半张泛青的脸——是昨日那个神秘人!
"站住!"小赵大喝一声,那人猛地窜起来,却被宋知夏抄起烧火棍拦住去路。
他撞在墙上,斗笠"啪"地掉在地上,露出的面容让宋知夏瞳孔一缩:这不是上个月在集市上散布"宋家豆腐吃死人"谣言的苏三吗?
苏三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抠着墙缝,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宋...宋娘子,我就是...就是来讨口饭吃..."
"讨饭?"宋知夏把烧火棍尖抵在他脚边,"上个月你说我豆腐里掺了巴豆,害王屠户家小儿子上吐下泻,后来查出来是那孩子偷喝了酸梅汤。
今日又蹲在后巷,当我是瞎的?"她蹲下来与他平视,声音突然放柔,"说吧,谁给的钱?
是赵明珠的远房表亲,还是周县令的师爷?"
苏三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是...是司徒家的三公子,司徒明。"
他突然跪下来,膝盖撞在地上发出闷响,"他说只要我散布豆腐有毒的谣言,再偷记你们泡豆的时辰、点卤的分量,就给我五十两!
前日我去赌坊还钱,被他的管家堵住了...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宋知夏的手指在身侧攥成拳。
她想起昨日陈老离开时,司徒家的马车经过东街,路边围观的人群里确实有几个生面孔——原来从陈老踏进宫坊的那一刻,司徒明的眼睛就没挪开过。
"小赵,把他捆去柴房。"她起身拍了拍裙角,声音冷得像冬天的井水,"让账房拿笔墨来,我要他把前因后果写清楚。"
苏三的哭嚎被关在柴房里,闷得像敲破的铜锣。
宋知夏望着工坊里忙碌的伙计,阳光穿过晾豆腐的竹匾,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摸出怀里的帕子,上面还留着司徒景昨夜的温度。
"阿福。"她喊住正要去送豆浆的伙计,"去悦来客栈,告诉司徒公子...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