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道上的银杏叶还沾着暮色,宋知夏的绣鞋踩过满地碎金,腰间皇商腰牌撞出细碎声响。
司徒景的青竹伞斜斜罩过来,替她遮住西沉的日头:"客栈备了桂花酿,你昨日说想尝尝新。"
两人转过街角时,客栈的灯笼刚好亮起。
宋知夏掀开门帘,暖香裹着蜜枣粥的甜意涌出来。
她解下斗篷,指尖在案几上叩出轻响——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景哥哥。"她抬眼时,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你说要扩工坊,我算了笔账。"她从袖中抽出算筹,竹片在桌面上摆出整齐的行列,"青河县现有八家豆坊,能供上磨的黄豆每日需八百石。
若扩到三家分号,光是泡豆的陶瓮就得添两百口。"
司徒景斟了盏茶推过去,青瓷盏底压着张染了茶渍的商路图:"南北粮道我已打通,扬州的盐商、金陵的绣坊都等着要你的冻豆腐。"
他指腹划过图上的红点,"但赵家...赵明珠虽被流放,赵谋士的旧部还在。"
宋知夏的算筹突然停住。
她想起御宴上赵谋士撞翻茶盏时,眼底那抹近乎癫狂的狠劲——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哪怕断了牙也要扑上来撕咬。
"我今日在市集买卤料,看见三个戴斗笠的。"她捏着算筹的指节泛白,"东市卖糖人的王伯说,他们从卯时就守在豆腐摊前。"
司徒景的茶盏顿在半空。
他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翻涌的暗色:"是胡三的人。
上月我截了赵家往北边运私盐的船,胡三替赵谋士养了十年暗桩。"他屈指叩了叩桌角,"你明日再去市集,让小桃故意说'新配方要加西域乳香'。"
宋知夏忽然笑了,眼尾弯成月牙:"景哥哥总教我'以饵钓敌'。"
她从袖中摸出块烤得金黄的豆腐乾,递到他面前,"今早试做的椒盐味,你尝尝?"
司徒景接过时,指腹擦过她被磨豆水泡得微肿的指节。
他垂眸咬了口,豆香混着花椒的麻在舌尖炸开:"比昨日的咸了半分。"
"那明日减一钱盐。"宋知夏低头记在账本上,墨迹未干便被司徒景抽走,"先记在我账上。"
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蝶,"你该多睡会儿,昨日在御膳房试菜到三更。"
第二日卯时,宋知夏裹着月白棉袍出了客栈。
晨雾未散,她故意绕到西市买石膏,竹篮里却装着东市的新鲜豆芽——这是和小桃约好的暗号。
路过豆腐摊时,她提高声音对帮工说:"王婶,把新得的乳香拿出来,等会要试做西域风味的豆腐酪。"
街角的斗笠动了动。
宋知夏瞥见藏在阴影里的靛青裤脚——正是前日在赵府门房见过的料子。
她捏了捏袖中硬邦邦的银锭,那是司徒景塞给她的,说是"防狗的肉骨头"。
回客栈时,林羽正候在门口。
他着青布短打,腰间别着司徒景送的乌木算盘,见了宋知夏便低头行礼:"主子在花厅,陈公子刚送了信来。"
花厅里飘着陈皮香。
司徒景展开陈公子的飞鸽传书,信纸上的墨痕还带着湿气:"扬州粮栈的账册有问题,赵家用霉豆换了三成好豆,都记在郑府名下。"
他将信纸递给宋知夏,"陈公子说,今夜子时,郑府的人会去城北旧仓取货。"
宋知夏的指尖在"霉豆"二字上顿住。
她想起三个月前,赵家买通牙行往她的豆仓里撒霉籽,害得她赔了二十两银子——原来那些霉豆根本没销毁,是赵郑两家合伙,把烂豆子掺进官粮里。
"我要去看看。"她突然起身,发间的银簪碰得瓷瓶叮当响,"若能拿到账本,他们再没法往我身上泼脏水。"
司徒景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旧仓老鼠多,墙根有陷阱。"他从袖中摸出副鹿皮手套,"戴着,别碰霉斑。"
子时三刻,旧仓的破门吱呀作响。
宋知夏举着防风灯,光线扫过堆成山的麻包。
霉味混着豆腥气涌进鼻腔,她掀开最上面的麻袋——青灰色的豆粒滚出来,表皮皱得像老人的脸。
"在这儿。"司徒景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他蹲在草堆后,指尖挑开块松动的砖,露出个漆木匣。
宋知夏凑过去,匣中整整齐齐码着账册,最上面一页写着:"永和二十年三月,赵记豆行送霉豆五百石,抵郑府粮银三千两。"
"够了。"宋知夏将账册塞进怀里,"明日交给大理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司徒景猛地吹灭灯,拉着她躲进粮堆后的暗格里。
霉灰簌簌落在她后颈,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越来越近的人声:
"那小娘子今日说的乳香豆腐...赵爷说了,配方必须拿到手。"
"嘘!"另一个声音压低了,"郑管家的人就在前头,莫要打草惊蛇。"
宋知夏的手按在怀里的账册上。
黑暗中,司徒景的掌心覆过来,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她心口。
门外的脚步声停在仓前,灯笼的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叠在发霉的墙上——像两株在暗夜里生长的豆苗,根须缠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