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厂家属楼归万花派出所管辖，派出所的办公区不远，杨英把车开进院，还没进所就碰见了在门口和人说话的一个小警察。
李睿走上前打招呼，“小陈！”看到跟小陈说话的是一位扎马尾的姑娘，他的眼神不免玩味起来。
“李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小陈揶揄道。
李睿忙摆手，“以后可不能瞎叫了啊，我们真队长来了。”
小陈对李睿的称呼杨英没太往心里去，小陈诚惶诚恐，“您就是新来的队长吧？”
“杨英。”杨英伸出手。
照理说眼前这种情况，文潇应该识趣点离开才对，可是她一听说杨英是新来的刑警队长，眼睛就忍不住看向她，目光里带着期盼。
杨英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女孩，问小陈：“这位是？”
“这是三百多栋的住户，她妈妈大约四年前失踪了，过来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消息。”
杨英回忆起那具没有身份信息的女尸，假装随意地问：“你妈妈失踪时穿的什么衣服？”
文潇马上说：“我最后见到她时她穿的是黑色毛衣。”
杨英心里一沉，面上却不表现出来，“有消息我们派出所的民警会通知你的，不用特意跑过来。”
文潇敏锐地感觉出杨英好像知道点什么，追问道：“她是不是有消息了？你们找到她了？”
杨英宽慰她，“回去等消息吧。”
“杨警官，麻烦您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不管……她怎么样，我都想见到她。”文潇刻意回避了那个令她恐惧的词汇。
杨英忍不住认真打量起文潇来，这个女孩穿着朴素，素面朝天，眼神却格外坚定，让人忍不住将视线留在她脸上，“还在上学吧，别想太多，好好读书。”
文潇摇摇头，“我已经上班了，杨警官，所以您不用担心。”言外之意，她是个完全独立的成年人了，她可以承受一切。
杨英心里暗暗佩服，这小姑娘不简单啊，勇敢、镇定，她微微颌首，带着其余两人进了派出所。
小陈边走边解释：“这个文潇，说实话，我也挺佩服，她妈消失快四年了，她每个月都来问情况，我们都跟着她着急。”
杨英附和，“不容易。”
李睿继续打趣小陈，“你俩年纪差不了多少吧，你多关心关心人家啊。”
小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李哥你瞎说啥呢？”
李睿笑，“呦，还不好意思上了，一个小姑娘，需要帮忙的地方多，你就不会殷勤点儿？”
小陈叹气，“我们派出所也想帮她啊，但是姑娘太要强，现在边打工边考专升本，她妈又下落不明的，估计她也没心思想别的。”小陈眼里透出怜悯，“文潇命挺苦的，本来学习成绩挺好，可惜临高考前出了这档子事儿，听说卷子就写了一半多，最后只能上个大专，不然上重点肯定没问题。”
“了解的够清楚的啊。”
“她高中班主任是我家邻居。”
“她爸呢？”杨英问。
“老早就和他妈离婚了，听说是个不着调的。”
杨英不说话了，做刑警这些年她什么苦命人没见过，文潇只能算是一般苦命的。
“杨队，您是为早上那个拆迁楼的女尸来的吧？”
李睿夸赞，“消息挺灵通啊。”
“听他们回来的人说了一嘴。”小陈踟蹰道：“可能是文潇她妈吗？”
“还得看法医鉴定后的结果。”几人路过档案室，杨英特意停了一脚，“这个片区住户的资料都全吗？”
“全的。”
“租户呢？”
“早些年的肯定全，近几年的就不好说了，搬出去住商品房的人越来越多，市里工程多了，务工的人也多，今天来明天走的，短租的不少，记不过来，他们也不会主动来报备。”小陈反应过来，“您就是为这些过来的啊，您吱一声我们找人把档案送过去好不好，您看您还特意跑过来。”
“我刚来没多久，正好借机会跟大家认识一下。”
杨英没什么架子，小陈对她印象很好。
这一趟杨英和李睿圈出了所有可能需要的档案资料，所长立刻派人整理了起来，当天傍晚就送去了市刑警队。
“该名死者身高168，24岁，颈部、舌骨、甲状软骨骨折，死因初步判定是扼压颈部或勒、缢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李法医言简意赅。
“没啦？”杨英还没说话，鲁强已经坐不住了，熬了两个大夜，基本什么也没找到，一股无名火在他心里酝酿，他睁着一双带乌青黑晕的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法医，“死亡时间呢，李法医，你给点儿力啊，这信息也太少了，案子怎么查啊？”
李法医无奈，“没说死亡时间是因为我还想看看能再精确点儿不，初步断定死亡时间是四年以前，这具尸骨时间太久了，可以获得的信息非常少。”
鲁强哭丧着脸，“李法医，你再显显神通，这时间跨度也太大了。”
李法医叫苦连天，“我也想啊，可法医也不是万能的，尸骨在地窖里埋了四年，这中间下了多少雨、下了多少雪，现场早就啥也不剩了。”
“抛尸地是第一案发现场吗？有凶器吗？”许帆问。
李法医摇头，“应该不是，那个地窖以前就被封过，剩余的空间非常小，很难同时容纳两个人，现场除了死者的衣服外，基本没有其他有效物证。”
“艹，够干净的……”鲁强自顾自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
“不过……”李法医调换了一下投影仪上的照片，“我们在死者的衣物上提取到了聚丙烯腈纤维，死者身着的毛衣较薄、且只穿了毛衣和皮裙，初步猜想死者可能死于春天。”
杨英微微点一下头，看向鲁强，皱眉道：“死者身份查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鲁强想把烟掐了，又舍不得，只得把烟靠在烟灰缸边让它自己燃烧，“可以确定不是本地人，近几年的失踪人口登记里没有这样的。”
“全国失踪人口也对不上，和库里的DNA比对没成功。”李睿补充道。
李法医附和，“是。”
杨英看着投影仪上的照片，手里水性笔的笔帽反复被打开又盖上，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会议室里略明显，众人面面相觑，新领导来的时间短，都没太摸透她的性格，不知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会不会下一秒就给他们来个河东狮吼，开始骂人。
会议室的空气几乎要凝滞了，鲁强默默把烟掐了……
第N个笔帽扣上的声音响起时，杨英嘴里喃喃道：“没有内衣……”
“啊？”众人愣了一下。
“死者没穿内衣。”杨英复述了一遍。
“啊，没穿啊。”鲁强觉得这个新队长有点莫名其妙。
“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不穿内衣？”杨英在纸上画了个躺着的小人，“第一，她出来见嫌疑人的时候就没有穿；第二，她原来穿了，但是被她自己或者嫌疑人脱掉，然后由嫌疑人带走，我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小，假设死者真的死于春天，凤城的春天风沙很大，即便她不穿文胸，也至少会穿内裤，女性一般都比较注意个人卫生。”
“那也可能死者距离嫌疑人比较近，两人是情人，出来约会什么的啊。”鲁强又重新点了一根烟。
杨英的目光瞥过去，眼神有些锐利，“那她大可以穿的更凉快点。”
会议室里有人低声窃笑，是啊，如果去约会，毛衣还好说，皮裙就有些太厚重了，近距离直接套个薄一点的裙子岂不是更方便。
鲁强将手里的烟彻底掐灭，杨英收回目光，继续往下说：“嫌疑人带走死者的内衣裤很可能是因为上面沾到了能代表死者或者嫌疑人身份信息的东西，那么基本上可以判定，死者的外衣是嫌疑人所穿，且在嫌疑人为死者穿外衣之前，她是全裸状态。”
“为啥是全裸状态啊？”鲁强嗫嚅道。
杨英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询问，鲁强看了杨英一眼，又不好意思正式提问，只好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许帆。
许帆无奈，低声回答，“不是全裸的话，内衣沾到了外衣就很可能沾到，那嫌疑人保险起见就会把外衣也带走，现在这个情况，很明显是嫌疑人确定外衣没有沾到身份信息，所以抛了尸就跑了。”
李睿有点明白过来，“队长，您是说嫌疑人可能是男的，与死者发生关系后将死者杀害。”
鲁强小声嘟囔，“这不是废话吗？女人能把脖子勒成那样？”
杨英摇摇头，“也不能主观定论，女人也有力气大的，或者借助点别的东西，其实也可以做到，不过是否发生关系这点现在已经无法确认，而且女人和女人之间也可能坦诚相待，但是给死者穿衣服这点就很有意思了。”
“确实。”许帆说，“给死者穿衣服说明尸体可能不是用行李箱或者袋子什么运送的，还有……嫌疑人很可能让尸体暴露在了有摄像头的地方，为了不引人怀疑才给尸体套上衣服。”
杨英向许帆投去赞许的目光，“嫌疑人是男性的可能性大一些，且在没有准备运尸工具的情况下杀人，很可能是激情杀人。”
说来说去还不是男人……鲁强心里不服气，他重重拍了一下许帆的肩膀，“行啊，哥们儿，脑袋够好使的。”
许帆微微蹙眉，这鲁大脑袋手也太重了。
“案件发生在四年前，大部分录像不会保留那么长时间，不过我们还是要排查一下，鲁强、许帆你俩排查本区和附近几区的主要道路监控，我和李睿排查制造厂家属楼和附近装了监控的小区录像，散会。”杨英合上笔记本，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散会后，鲁强勾住许帆的肩膀，“你觉得咱新领导咋样？”
许帆翻看笔记本，“我觉得她思路挺清晰的。”
鲁强虽然心里也有点佩服杨英能从两件衣服里挖出这么多信息，但还是嘴硬，“切，巧合罢了。”随后他脑袋里很快有了新念头，转身进了杨英办公室。
杨英见来人是鲁强，脸上没什么特别表示，问道：“有什么事吗？”
鲁强一副为难的表情，“领导，队里现在这么忙，其实这事儿我挺不好意思开口的。”
杨英整理桌上的文件，没抬头，“有事就直说。”
“那个……今天我有点事，想请半天假。”
杨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走了监控视频怎么办？你让许帆一个人查？”
鲁强又将为难的表情加深了几分，“我真是有急事。”
杨英拿着文件夹看鲁强，鲁强心里陡然一惊，脸上虽然没露出来，但是眼睛里那一秒钟的心虚还是让杨英收进了眼里，她的语气波澜不惊，“你跟许帆商量好就行，我只看结果。”
鲁强笑的颇带几分油腻，“谢谢领导。”
鲁强离开时，杨英的眼神一直跟随着他，只是他没有觉察到，鲁强沉浸在给新领导下马威成功的欣喜之中，身为老员工，江湖地位的奠定就在新领导来的头几个月，他可不会放过机会。
再说了，查监控这么低技术含量的工作哪是他一个老员工该干的，肯定让小年轻做啊，鲁强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儿，晃着手里的车钥匙走向停车场。
楼上，杨英抱胸冷眼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