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报案电话的时候杨英正在翻看以前的案件档案，她调到凤城不到一个月，还在熟悉情况，翻看案件档案能够让她更快地了解这里的办案风格。
说是调岗，其实就是回了老家，以前她在直辖市刑警队，调回老家其实算降级，不过这是她自己申请的，老大不小地，又结了婚，总得为家庭牺牲点什么，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家庭。
她和雷波都是二婚，雷波还有个儿子，她相当于给人当了后妈。前夫是在执行任务中去世的，雷波的前妻则是抛弃两父子去了国外。
有了前夫的前车之鉴，这次她没有找同行，而是找了个医生，两人不算有多深的感情，更多的是搭伙过日子。毕竟都这个岁数了，快四十岁的人，再谈什么爱情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后妈不好当，更何况雷浩然还在叛逆期，老雷是外科医生，经常加班，家里剩下杨英和雷浩然大眼瞪小眼，不过好在雷浩然一般吃完饭就回自己屋，这么长时间也算相安无事。
杨英觉得她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有孩子了，雷浩然又已经长大，没什么机会让她体会初为人母的感觉，可是这也没办法，她当初选择了刑警这份工作，就得承受这份工作带给她的一切，而她，是热爱这份工作的。
队里的人对她客客气气，但心里都较着劲，杨英从大学开始就离开了老家，老家是熟人社会，自然对她这么个半外来者不会很快接纳，更何况还是个女的，东北男人那么多，凭什么找个女的当队长，这让众多东北大老爷们心里不舒服，她让他们没有面子，深深地伤害了他们的自尊。
杨英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档案的纸张，要是能把陈年老案破上一个，倒是很快可以立威，可凤城破案率是出了名的高，一时半会儿恐怕没有给她发挥的空间。不过这也好，说明这个团队能力还是不错的，凤城也很太平。
纸张被翻了一页，她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内心忍不住微微颤抖，居然是那个案子，杨英的心里生出一丝温暖，此时，电话响了。
到达现场的时候，法医和痕检正在取证，杨英蹲下身看尸体，尸体已经白骨化了，旁边散落着脱落的长发，穿着黑色低领毛衣和玫红色皮裙，是个女人，还是挺时髦的女人。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吗？”杨英指着女尸颈椎滑脱的位置问法医。
法医没有抬头，肯定道：“是，劲儿还挺大。”
初步看嫌疑人是个男人，不过也不能武断，女人借助工具也可以做到这一点。杨英转头问李睿，“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是谁？”
李睿指了指不远处的车，“拆迁办的办事员，叫赵欣，我让她先进车里休息了，小姑娘被吓坏了，哦，还有几个农民工，在那边，农民工挺淡定，说他们施工的时候遇到过这种事儿。”
杨英瞥了一眼聚在一起抽烟的农民工，还真挺淡定的，基本可以用谈笑风生来形容，一边抽烟一边手上比比画画，应该是在说这个案子。
她决定先去看小姑娘，打开车门时，一张吓得惨白的脸进入杨英的视线，她开口确认身份，“你叫赵欣？”
赵欣点点头，杨英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欣，说是小姑娘，其实也没有那么年轻，目测快三十了，估计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你们是怎么发现这具尸骨的？”
赵欣看向杨英，这个女警官的五官棱角分明，外表十分干练，眼神也很锐利，表情虽然严肃，但或许是因为同是女人的关系，她莫名感到一丝心安，便缓缓答道：“今天我们五十栋爆破，领导让我过来盯着，然后那个楼塌下来就把地窖给砸开了，我们就发现好像有个什么白的东西，结果发现是人骨头……”发现人骨时的恐怖景象再次席卷了赵欣的记忆，说到后面，她的话里带了哭腔。
“警察同志，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梁华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
杨英瞥一眼羽绒服里露出衬衫和毛背心领子的梁华，问道：“你是她领导？”
还没等梁华回答，赵欣就哭了出来，“领导，你可算来了。”
梁华有点哭笑不得，这个赵欣是家里托关系给安排到拆迁办的，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长到快三十岁也是半成熟不成熟的，平时装装样子还行，真遇上什么事，立马显出原形，他无奈地安慰：“别哭了，让警察同志看了多不好。”
“没事，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也可以理解。”杨英问梁华，“爆破前你们来过这里几次？”
“我来巡查过两次，小赵动员拆迁的时候经常来，全部利索以后应该是来了两三次吧，这些我们外出记录里都有。”
杨英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严谨的人可以提供更多信息，不错，是个好的开始。
“你们来的时候没发现这个地窖吗？”
“上次来的时候发现了，当时那个木板没打开，就觉得应该是封上了，没管，爆破的时候反正都能处理。”
杨英微微挑一下眉，“上次来才发现？”
“嗯，第一次来是动员大会，乌泱泱站的全是人，没瞧见。”
“你也没发现吗？”杨英看向赵欣。
赵欣擤了一下鼻涕，“其实这种地窖挺常见的，好多栋都有，像这个院子，四八、四九、五十、五一，四栋楼，里面住了近百号人，放东西的地方肯定紧张啊，有些邻里关系比较好的，就会商量着挖一个地窖，冬天存点大白菜冻梨啥的，大部分都是挖在院子里，有些楼后面有空地，就挖在楼后面，像八十几栋就在楼后面挖的，可谁也没想到地窖里面还会藏尸体啊。”赵欣声音微颤，眼看着又要哭。
“这几栋楼是什么时候开始拆迁的？”
“2006年，全利索大概是2007年初左右吧，这是我调过来的第一个拆迁片区，当时谈的挺顺利的，印象比较深刻。”
“2007年谈完的怎么现在才爆破？”
“这里面原因比较复杂。”梁华替赵欣回答，“当时谈好的一家地产公司出了问题，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这块地都没人接手，就给耽搁了，这不刚刚有一家新地产公司接手了，所以我们拆迁工作又继续了。”
杨英点点头，下意识看向已经一片狼藉的拆迁楼，四年了，什么也不剩了，这是块硬骨头。转身间余光瞥见一个有点胖的中年人正小步向这边跑，她忽然觉得这身影有点眼熟，便问旁边的李睿，“这人谁啊？”
李睿的表情一时有些尴尬，杨英又瞅了他一眼，他才吞吞吐吐地回答：“好像是强哥。”
杨英脸上没什么表情，再看那人的眼神里却带了讥诮，“走吧。”
“啊？去哪儿啊？”李睿怔愣着问。
“去派出所。”
“那……强哥呢？”李睿犹豫。
“你让他先回警局吧。”杨英说完，也不同李睿再说话，径直往警车停的方向走。
李睿一脸为难，最后只好小跑到鲁强面前，带着责备的语气说：“强哥，你咋这么晚才来啊，出现场还迟到。”
鲁强不以为然，“不是有你俩呢嘛，我早点晚点也不耽误啥事儿，现在怎么的，都看完了没？”
“都看完了，杨队……她让你先回队里。”
鲁强听出了这话里的潜台词，“那你俩呢？”
李睿脑袋迅速转了个弯，“领导想认识一下片区派出所的同志，我带她去认识认识。”
“哦。”鲁强虽然知道这里面可能没那么简单，但也不打算深究，“那我先回去了，嘿嘿，我还没吃早饭呢。”
李睿无奈，“那你慢点，强哥……没事，你回去吧。”
鲁强转身就走，其实他知道李睿是什么意思，新领导刚来，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可他心里不服气，他是老人，正常排资历他也不是一点升职的可能性都没有，可没想到从上面空降下来一个队长，还是个女的，哼，女的能做刑侦队长？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车里的杨英远远看着在雪地里说话的李睿和鲁强，唇角不自觉爬上一个冷笑，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憋不住了，不过也正常，哪个空降的管理者没被老员工给过下马威？要都是一团和气，真心接纳，那才是见了鬼了。
好在刑侦队向来都是讲业绩的，男人堆里的逻辑，强者为王，只要能破案，其他问题迎刃而解。杨英把目光移向案发现场的地窖，一种女人特有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看上去十分粗糙的案子就像是漂在海上的冰山，下面藏着看不见的深渊，而这深渊中，包裹着秘密与怨恨，等待她去慢慢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