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欣走出文潇家的时候心里带着气,拎着苹果在楼栋门口足足站了半分钟。
什么叫可以自费安声控灯吗?看这架势,她还想在这儿住一辈子呗。
亏得她还同情她可怜她,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居然这么难对付,在这里等母亲回家只是个说辞吧,还不是没满足胃口?谁不知道她那个妈已经消失了快四年了,不是跟人私奔不要她了,就是早没命了。
心头的恶毒想法忽然让赵欣有点讪讪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文潇家的窗户,不死心地走了。
她这次是真生气了,不然也不会在文潇说让她把苹果拿回去时客套都不客套一下,拿起来就走。
她就不明白了,别的同事分的片区拆迁任务怎么就那么容易完成,她就这么倒霉,遇上好几个钉子户。上个礼拜好不容易把老丁家给签下来了,却因为超了预算被领导好一通骂。骂归骂,领导也知道她不容易,也愿意支持她,哪怕再多给一点钱,也希望她把老文家拿下,没想到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这破工作真难干,赵欣叹口气,恼怒地踢了一下地面上的一块石头。石头被冻在了土里,生了根,她那点腿劲,石头纹丝不动。赵欣踢的脚趾生疼,一瘸一拐地回了单位。
梁华一看赵欣的脸色就知道她又没谈成,垂头丧气地像丢了钱包,底下人情绪不好,现在不是批评教育的时候,梁华故作轻松地指了指赵欣手里的苹果,“红富士啊,看着不错,挺大挺红。”
赵欣赶忙拿出里面最大的献殷勤,“领导,我给你洗洗去。”
梁华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水果刀,把赵欣洗好的苹果一切为二,一半递给赵欣。
赵欣不好意思地,“领导,不用了,您自个儿吃就行。”
“拿着吧,我也吃不了这些。”
赵欣接过苹果却不放进嘴里,梁华用眼神瞥了她一眼,“怎么,又没谈成啊?”
赵欣将那半个苹果往桌子上一撂,声音高了好几调,“我就没见过这么轴的姑娘,你说她也没换号,家里座机都没拆,她妈要是想联系她早就联系了,就算她搬了家,有心想找她的话去派出所、街道一打听,能不知道她新家地址吗?光傻呵呵地在老房子里等着有啥用。”
梁华咬一口苹果,平静地问:“派出所那边有消息吗?”
赵欣知道领导这话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良久,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心情也很复杂,既有同情又有纠结,隐约中还带了一点钦佩。
“有时候人图的就是一个念想。”梁华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苹果汁水,觉得还是有点粘,下意识握了握拳。
赵欣很有眼力价地将水杯里已经温了的水小点小点地往梁华手上倒。
梁华就着温水搓手,“其实我还挺佩服小文的,我家那小子要是能像她一样这么把爹妈放在心上,我做梦都能乐醒,可惜这臭小子,回家跟我连句话都没有。”
一句话缓和了气氛,赵欣忍不住笑了一下,“您公子那是爱您爱得深沉。”
赵欣马屁拍的梁华很受用,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欣试探性地询问,“领导,以前你们拆迁碰到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梁华思忖片刻,摇摇头,“我以前还真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赵欣泄气,“啊……连您做拆迁工作这么多年的老啪叽都没碰到过处理过,我更没戏了。”
梁华笑,“大部分钉子户都是为了多要一点钱,为了钱,什么招都能使出来,什么装病啊,吵吵着要跳楼啊,还有拿棍子把我们轰出去的。”
“那你们怎么办啊?”赵欣问。
“有时候也会上一点手段,什么停水停电的,威逼利诱的,有的小伙子年轻气盛,还会跟钉子户发生肢体冲突,不过这些年都讲究文明拆迁,停水停电不能用,更别说别的了,得保证居民的正常生活。”
“我们保证他们的正常生活,谁来保证我们任务完成啊?”赵欣抱怨道。
梁华合计一下,给了赵欣指示,“一到五十栋是不是都利索了?”
赵欣点头,“都利索了。”
“这样,明天咱俩去那边看看,可以的话提前爆破吧,也给剩下的钉子户点压力,爆破完了天天闹闹哄哄的,他们也住不好,应该就有人愿意提前搬了。”
赵欣满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领导英明!”
本来定的是上午去拆迁地考察,结果临时加进来一个会,等梁华到五十栋片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去了,天灰蒙蒙的,令要动迁的老楼看上去破旧又压抑。
梁华看了看赵欣被冻红的小脸,带着点歉意说:“等挺长时间了吧。”
“没,我在楼栋里待着来着,不咋冷。”
梁华也不多客套,绕着楼边走边问:“里面看了吗?”
“挑着看的,基本都没剩啥了,这边拆迁合同其实早就签完了,我就是又通知了一下大概的爆破时间,省得有谁家还有东西在里面。”
梁华微微点了点头,“想的很周到,确实应该再提醒一下。”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有的房子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破掉,仿佛随时可以从里面钻出个什么东西。
绕了一圈后,梁华就打算回去了,院子里堆的东西挺多,他用脚踢了踢,一块破木板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他用戴手套的手指了指问:“这是什么?”
赵欣走上前,用手晃了晃那块木板,“好像是地窖,好久不用给封住了。”
梁华笑,“老百姓的智慧,房子小没地方放东西,挖个大地窖大家一起用,存点大白菜土豆啥的,这其实算违建。”
赵欣附和地笑了一下,“是,算违建,不,算违挖。”
“别管它了,爆破完施工队会收拾的。”
“好。”赵欣利落回答。
爆破当天梁华在区里开会,爆破这事儿有人去就现场看着就行,他不用亲自去。
会开到一半,赵欣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把电话按掉,发了个短信,“我在开会。”同时心里有些不快,赵欣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眼色,早上他就说过今天要在区里开会。
短信很快回复,“领导,五十栋这边出事儿了。”
梁华心里一沉,看了一眼发言的书记,示意他自己要出去打个电话,书记回了个眼神,默许了。
电话拨通,赵欣那头带着哭腔,“领导,出事儿了,五十栋这边出事儿了,炸出来一副人骨头。”
“报警了吗?”
“报了。”
梁华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我现在过去。”
路滑,出租车开的很慢,梁华忍不住在心里盘这件事,什么叫炸出来一副人骨头?难道是有人在家里藏尸?不应该啊,按理说房子赵欣都简单看过,除非把尸体砌墙里了。
前几年他去南方开会,听那边的拆迁部门说过,拆迁的时候在阁楼里发现过一副人骨头,死了十年,案子破的倒是挺快,谈恋爱的小年轻,因爱生恨,杀了人就藏进了阁楼,还挺隐蔽的,全家人住在下面十年都没发现,拆迁的时候才发现。
可是梁华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这片楼太老了,墙体又薄,很多墙皮都开始掉了,要是藏在墙里面,估计早就被发现了。
一块木板就这么闯进了梁华的脑子,他突然隐隐地觉得,那副人骨头应该是在地窖里发现的,地窖,多么好的藏尸地点啊,但是那个地窖那么多人用,里面的尸体是怎么不被发现的呢?
出了凶杀案,这块地方就不吉利了,这对拆迁工作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谁愿意住在鬼气森森出过命案的老房子里呢。不过再盖起来的新房子恐怕就不那么好卖了,但这不关他的事,他只负责把旧的东西铲平。
司机停了车,梁华付钱后对司机说:“给我打张票。”
“机器坏了,打不了。”司机没好气地说。
梁华看一眼司机,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瘦骨嶙峋的,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妥协了一下,“以前打过的也行。”
小伙子不耐烦地在储物盒里翻找,嘴里嘟嘟囔囔,“没事儿打那么多票干嘛,把我机器都打坏了。”最后找了张六十的给他。
梁华本想说这金额太大了,有没有小一点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六十块,都能去城郊了,这张票贴上去,免不了又得跟财务科费一通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