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文潇感觉有点累，索性在熟食店买了些东西，打算随便对付一口。
她拎着一袋子东西走进楼栋口，随着黑暗的隐入，一种异样的感觉蓦然从内心升起。至于究竟是什么感觉，文潇形容不太出来，仿佛就是空气的瞬间凝固，一种连灰尘都察觉出危险气息而不敢随意飘动的小心翼翼。
文潇轻声咳了两下，声控灯没有亮。她感到头皮发紧，马尾辫像是一下子被人向上揪住了。要冷静，必须要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伸进羽绒服口袋，把小型电棍牢牢攥进手里。
除了楼栋口透进来的光，整个楼没有其他光亮。文潇站在唯一的光亮里踌躇，漆黑的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是她想多了？文潇握电棍的手放松下来，向黑暗走了两步，准备踏上第一级台阶。
啊！！！
一声尖利的叫声撕破了黑暗，重新揪住了文潇，她没有犹豫，向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慌乱的脚步声自上而下传来，沉闷、凌乱，反而让人感到没那么恐惧。
文潇掏出电棍，在黑暗里打了两下，蓝色的电蛇发出啪啪响声，给黑暗带来震慑。
男人显然没有注意到电棍，斜着滑下楼梯，看见文潇，大大地愣了一瞬，文潇就势绊了他一脚，男人卡在有豁口的楼梯阶处，摔倒在地，文潇走上前，本想用电棍电他的颈部，却没找准位置，杵到了男人的衣服领子边缘。
蓝色电流打在厚实的毛衣上，没起任何作用。男人迅速爬起身，恶狠狠地拽住文潇，试图夺她手里的电棍。冷不防地，背后结结实实又挨了一脚，重新摔在了楼梯阶上。
文潇迅速向男人的身后看去，阴影里，一个女人对她说：“拦住他！”
她伸手去扯男人的衣服，男人大概觉得两个女人自己对付起来有些困难，火速爬起身，仓皇向门口跑去。
两人追出院子，男人已不见了身影。
“追不上了，算了。”女人对她说。
文潇直起身，大口喘气问女人：“要报警吗？”
女人犹豫，“算了，就一个暴露狂，报了案警察也没什么好办法。”
文潇感觉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看向她，两秒后惊喜大叫：“是你！”
女人疑惑地看看文潇，迟疑了几秒，也回忆起文潇来，笑着说：“是你啊！”
陆珊珊将文潇请进自己家，“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快进来暖和暖和。”
文潇笑，“我也没想到。”她打量着陆珊珊的屋子，这屋子比她家小，却被收拾的整洁温馨，桌子上铺了桌布，床品是和桌布同色系的碎花图案，窗户上还挂了一个贝壳风铃。
陆珊珊将沏好的立顿奶茶端给文潇，“喝点热的，压压惊。”
文潇啜一口奶茶，又仔细瞧了瞧泡奶茶的杯子，玫瑰图案的骨瓷，优雅中透着小女人气息，她由衷赞叹，“珊珊姐，你可真精致。”
陆珊珊大方地笑道：“我就是喜欢漂亮的东西，总乱买。”
文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反正比我精致多了。”
“对了你吃饭了吗？没吃一块儿吃点吧。”
文潇也不客气，当即应下，“好啊，正好我买了点熟食。”
“那我煮个面吧，快点。”
“好。”
热气在面碗上蒸腾，陆珊珊夹一筷子淀粉肠放进嘴里，满足地长呼一口气，“你居然买了粉肠，我贼爱吃这个。”
“爱吃就多吃点，我对这个一般，买它是因为今天打特价。”文潇抬起头，看向窗外，整个院子乌黑一片，只有斜角处的一栋楼里还亮着灯，“珊珊姐，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上周吧。”
“这儿要拆迁了你不知道吗？怎么想到搬这里啊？”
陆珊珊停下筷子，“听说了，我就是想在拆迁前再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哪天真拆了再说吧，反正房租便宜，住这里我也不亏。”
“可这儿不安全啊，房租再便宜也不值当。”
“这不是有你嘛，我俩一起作伴就没那么危险了，没想到啊，你这小姑娘还挺勇敢。”陆珊珊夸赞道。
文潇站起身走到衣架前，从羽绒服兜里掏出小电棍递给陆珊珊，“珊珊姐，这个你先拿着。”
陆珊珊看着怪模怪样的电棍，问道：“这是啥啊？”
“电棍，电不死人，只能起个威慑作用，主要是争取时间逃跑。”文潇冷静回答。
陆珊珊摸索着按下电棍旁边的按钮，电棍啪啪的响声把她吓了一跳，她把电棍往桌上一放，“这也有点危险吧，万一被别人抢了过去，被电的不就是咱俩了？”
文潇用筷子杵了杵下巴，表示赞同：“你说的对，下次我还是弄点辣椒水什么的靠谱点。”
陆珊珊笑了，“你既然觉得这里这么危险，干嘛不搬走啊，拆迁款什么的，差不多就行了。”
文潇觉得自己和陆珊珊才见了两面，没到跟她掏心掏肺的时候，索性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等处理完就搬走了。”
陆珊珊一脸认真，“那你要搬走时可得提前告诉我，我不想自己住这么个鬼楼。”
“放心吧。”文潇将最后一口面条塞进嘴里，“不过珊珊姐，你刚刚说想在这里再住一段时间，你以前在这里住过？”
陆珊珊点头，“是，不过不是这里，是五十多栋。”
听到五十多栋几个字，文潇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陆珊珊敏锐地察觉到文潇表情的异样，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五十多栋那边刚出了个命案。”
陆珊珊心里一沉，想起于深消失的如此彻底，一种不好的感觉爬上心头，“什么命案？”
“地窖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女尸。”
陆珊珊的心继续往下坠，“死的什么人啊？”
“听说好像是个小姐。”
陆珊珊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那应该跟于深没有关系，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妓女，肯定不会跟她们扯上关系，“真可怜。”她听见自己说。
凤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于深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里了。
陆珊珊翻了个身，月光清冷，透过窗子投到水泥封砌的窗台上，为贝壳风铃撒了一层薄薄的银粉，像被夜晚的海浸湿了一样。
她将被子往身上扯了扯，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一点半了。她在凤城待了三个月，要是半年内还找不到于深，她还要继续待下去吗？陆珊珊不知道。
四年前她从凤城逃离，坐最早一班火车去了南方。在电子厂没日没夜地劳作，攒下了一些钱，交了个男朋友，男朋友待她不错，他们渡过了一段开心的日子，直到……他骗走了她大半积蓄后消失不见。
世界上从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除非一个人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
陆珊珊终于意识到，当初的自己并不是没有选择，她可以直接同于深分手，如果不解气，还可以打他一顿，然后再提分手。而不是像当年那样，没有留一个字，带走所有钱，不辞而别。
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或许是遭受暴力后的报复，或许是对自己提分手这件事的懦弱，或许两者都有，陆珊珊不知道，也不想再去回忆那段过往。
被家暴的怨恨经过四年时间的酝酿早已变得几不可见，而偷走钱的愧疚却在无限放大，陆珊珊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坏透了，当初要不是于深带着她离开，她应该早就成了哪个秃头老男人的媳妇，孩子都生了一堆了。
她感觉身心疲惫，她拖着疲惫的灵魂坐上北上的火车，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命运又将她带回了原点。
陆珊珊去看过舅舅舅妈，他们已经很老了，他们似乎忘记了曾经要将她“嫁”给老男人的过往，痛哭流涕地同她拥抱，述说他们对她的想念。
这种感觉陌生而不真实，陆珊珊想，或许他们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而且她也大了，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他们知道她不再会被他们轻易摆弄拿捏，既然如此，莫不如“有感情”一点。
“一年前你舅妈生了场大病，住院了。”舅舅抹着眼泪说。
“啊？舅妈得了什么病？”陆珊珊感觉自己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胃癌，切了一半胃。”
“那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就是吃东西还得注意点。”
“我们联系不上你。”舅舅尽量掩饰自己，可她还是从他眼睛里瞧出了埋怨，“多亏了你那个朋友，给我们拿了三万块钱。”
“我朋友？”陆珊珊控制不住表情讶然道。
“啊，他说是你朋友，回老家，顺道来看看你，见你舅妈那样，二话不说就给掏了三万块钱，这人啊，真不错。”
“他叫什么名字？”陆珊珊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
“小于啊，他说他叫于……于什么来着，我这岁数大了，记性不好……”舅舅努力回忆着于深的姓名。
“于深？”陆珊珊的声音些微颤抖。
“对，对，于深，于深。”舅舅喃喃自语，“小于这小伙子挺不错的，珊珊，你看你也没成家，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小于……”
后面的话陆珊珊没太听进去，她脑袋里一直盘旋着一个想法，她得去凤城找于深，把钱还给他，至少把那三万块钱还给他。
月亮往后移了一点，陆珊珊将翻盖手机打开，不甘心地往一直没打通的于深的电话里发了条短信，我是陆珊珊，我回凤城了，有空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