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老滔准时来开店,发现门前的积雪已经被人扫过了,暗黑色的地面湿漉漉的。他左右看了看,左边的店是卖瓷器的老刘,好多天没开门了,门前的雪依旧厚厚的,只是多了几行乱七八糟的脚印。
右边的邻居是跟他一样卖古玩的老彭,两人不算熟络,点头之交,毕竟同行是冤家,能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就很不错了。
老彭门前干干净净,扫雪工具被归拢在墙脚,很立正。老滔往店里瞅了一眼,寻思着要不要进去道个谢,隔着不太透明的玻璃门,老滔看见一个年轻姑娘在里面忙活,他又仔细瞧了瞧,老彭没在,难怪,原来是来了新店员。
老滔开门进屋,把水烧上,又缓了一会儿,感觉身上稍微暖和点后起身来了老彭的店。
文潇正在擦桌子,听见有人开门,放下手上的抹布,一看来人是老滔,她的心脏砰砰砰直跳,玉佩是雷浩然在老滔摊上买的,如果是有人卖给他的,那他一定见过凶手,如果是他自己抢来的……那他就是凶手。
文潇的脸上迅速挂上笑,假装不认识老滔,用悦耳的声音说:“欢迎光临,请问看点什么?”
老滔没注意到文潇看他眼神中的探究,打量了一下被打扫的清爽干净的店,问:“你是新来的?”
“是,今天第一天。”文潇又低头擦桌子,“您随便看一下,我这儿忙完了给您介绍。”
老滔搓搓手,“我是隔壁店的。”
文潇抬起头看老滔。
老滔自我介绍,“我姓王,他们都叫我老滔。”
文潇恭恭敬敬地,“王老板,我是文潇。”
老滔摆手,“别这么客气,我不习惯,你也叫我老滔吧,我店门口的雪是你帮着扫的?”
文潇微笑,“顺带着扫了一下,也不是多大的地方。”
老滔见这个女孩大方又谦虚,心里生出一份好感,“小文你是哪里人?”
文潇将抹布放到一边,“我就是凤城人,滔哥,我叫您滔哥吧,老滔感觉不太恭敬,滔哥您也是凤城人吗?”
老滔对文潇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鲁园普遍工资不高,凤城本地的小孩家里一般会托关系安排到事业编、国企这种清闲又稳定的地方,很少有愿意来工资不高的地方当店员的,他下意识地将心里想法脱口而出,“你家凤城的?那怎么来这儿了?家里没给安排吗?”
文潇淡淡地,“我是个孤儿,家里没人安排。”
老滔一时有些尴尬,脸上的表情僵在了一处。
“滔哥,您还没说您是哪里人呢?”文潇淡然一笑,没将刚刚的事情当回事。
“啊,我是赤县人。”
“哦,赤县啊,那儿是不是离内蒙古挺近的?”
“是。”
文潇脑中飞快旋转,思考着怎样编排问题才显得不那么刻意,“挺不容易的,这么远,您也算是事业有成了。”
老滔听出文潇恭维的意思,笑开了些,“我这算什么事业有成啊,小本买卖,糊口罢了。”
“您一直做古玩这行?”文潇继续试探。
“做了几年了,以前干别的,比这辛苦。”
“您咋想到做这一行呢?”文潇眨眨大眼睛,一副好奇的表情。
“喜欢,打心眼里喜欢。”
文潇念头转了转,附和道:“我也是因为喜欢,这才托人找到彭哥这家店,想干段时间了解了解,也不图赚什么钱,主要是为了长经验。”
老滔打量起文潇来,眼神稍有不同,“老彭给你开多钱啊?”
文潇笑,“够我生活,不过不多,我也是为了以后打算,家里面没人帮我筹划,我肯定找不到太稳定的工作,还不如早点认准一行,涨涨经验自己干,我也不指望能像你和彭大哥一样当大老板,有个小店做营生就行,这些我都跟彭哥说了,也没啥避讳的。”
“滔哥你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这都是邻居,我腾出手就帮你干了,你没事儿多给我讲讲文玩这行里的门道就行。”文潇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
文潇的话说的客气又实在,老滔听着舒服,当即表示:“妹子,你有啥不懂的随时过来问哥,有空到哥屋里喝茶。”
文潇爽快答应,“好嘞。”
老滔走后,刚刚的对话就一直在文潇脑袋里转悠,家是赤县的,做了好几年古玩生意,那他基本上这几年都在凤城,如果程轩真的是他杀的,他得是个心理多么强大的人才会一直待在凤城开店做生意啊?文潇想着老滔那张脸,轻轻摇头,他不像。
应该是凶手把玉佩卖给了他,但是这还需要再确定一下。文潇拿定主意,下次再见到老滔,一定要努力把话题往玉佩上引。
老滔夹一点普洱丢进茶壶,热水冲到茶里,浓厚的香气被激发出来,他的思绪在茶香里神游。
刚刚那个叫小文的女孩让他脑袋里起了个念头,事实上这个念头在见到她之前就起了,要是真较真时间,应该是上个礼拜五的晚上。
他去城郊收货,时间晚了,便索性在一家卖司机盒饭的地方对付了一口。
司机盒饭的味道算不上好,优点是量大管饱。老滔还没吃完就已经感觉有点撑了,他本来想坐着缓一会儿,但就这么抬起头的瞬间,斜前方一个男人的侧影击中了他心底的某一块。
老滔浑身一僵,周围好像都静止了,只有男人还在低头吃盒饭。那个男人看上去瘦了许多,也黑了,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不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感觉,虽然也很安静,但是没有现在这么沉,仿佛周围一米之内的空气都跟着变冷了。
男人大概也觉得饭不好吃,随意扒拉了几口就把盒饭一收,丢进了垃圾桶。
老滔反应过来追着男人走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开上出租车走了。车子开的有点快,激起一摊雪沫子,路灯太暗,车牌看不清楚。
老滔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到剩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半盒烟,又从财神像旁拿了打火机,点上火,犹豫片刻抽了一口,他已经戒烟半年多了,这次忍不住重新抽上,前功尽弃。
就像他想管的那件事,虽然放在了某处,最终还是会忍不住捡起来,没了的事儿就是没了。
要是老关和浩子知道,一定会骂他有病,可他就是放不下,心里总记挂着。说来说去也是棍儿带他入的文玩这行,虽然最后一单亏了钱,但是他不恨他,干哪一行入门都得交学费,至于棍儿是不是骗了他,这事儿理不清也说不明白。
而且要是没有棍儿,他也不会认识瑶瑶。他跟瑶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可是他的重大决定却都是因为她。
他还记得棍儿第一次带瑶瑶跟他们吃饭,棍儿喝醉了,瑶瑶去上卫生间,他去买酒,远远地听到瑶瑶在里面轻声叫老板娘。
老板娘在前厅忙活,哪会听到有人叫她,他就问瑶瑶:“你什么事儿?”
瑶瑶的话吞吞吐吐,“哥,你能帮我跟老板娘借个那个吗?”
老滔一时有些懵,“什么?”
“就是……卫生巾。”
老滔感觉热劲儿一下子窜到了脸上,半天没回答。
瑶瑶大概也觉得难为情,便说:“没事儿……算了。”
“你在里面等着啊。”老滔说,随后飞快地走到店旁边的小超市,随便抓了一包卫生巾结了账。
瑶瑶走出来时他正在夹花毛一体,她低着头小声对他说:“滔哥,谢谢你。”
“不客气,不是啥大事儿。”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瑶瑶岔开话题,“我听勇哥说你在十二线倒腾菜。”
老滔憨憨一笑,“嗯,赚点辛苦钱。”
瑶瑶的声音温温柔柔,“我家也是农村的,从小我就帮家里种菜。”她微微一笑,有些腼腆,“种菜挺好,就是累,还得看天吃饭。”
“是。”老滔不知道怎么跟女孩聊天。
“滔哥,你一定能赚到钱,过上好日子。”
老滔表情无奈,“借你吉言吧,外地人想在这个城市扎根,难,实在不行我也回老家了。”
瑶瑶摇头,“哥,你得相信你自己,你是个好人,还能吃苦,你一定能在凤城扎根,反正我是不会回老家的,老家……呵,还是凤城好。”
“我总觉得,人这一辈子要吃的苦都是有数的,吃完了好日子也就来了,好人有好报,总有轮到咱过好日子的时候。”
老滔看着瑶瑶,她耳朵上的大圈铂金耳环随说话的动作一晃一晃,在灯光下闪着光,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生动而美丽。
老滔不自觉嘴角向上扬了扬,人到中年他已经不太相信什么好人有好报的话了,至于吃苦,有些人生来就不用吃苦,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可老滔不想泼瑶瑶冷水,便附和道:“是,总归会有好日子过的,不然活着多没盼头。”
“滔哥,等你当了大老板,我一定给你送个大花篮,贼大贼大的,庆祝你开业。”瑶瑶笑容灿烂。
老滔心里暖暖的,“这可是你说的啊,说好了啊。”
“嗯,一言为定。”
他没有等到她的花篮,却要给她送花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