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2000,2月2000,3月2000……7月1000,8月1000,9月2000,10月2000,11月3000,12月5000,1月5000,2月2500,3月1500……”李睿念着投影上的数字,“杨队,韩玲汇款的数目时高时低的,最后几乎每个月汇款金额都是1000。”
“找到什么规律了吗?”杨英引导李睿。
李睿边思索边说:“2006年1月到6月都是2000,那个时候韩玲还在KTV上班,收入应该挺高的,所以汇款金额也很可观,可7、8月份却是1000,那个时候韩玲已经开始卖淫了,应该赚得更多才对。”
“你别忘了那个时候她被王勇控制了,手里可能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汇给家里。”
“那么9、10月份就是她脱离了王勇的控制所以又恢复到了每月2000的标准。”李睿继续说道:“2006年11月到2007年2月汇款金额比较高应该是因为韩玲的弟弟韩丁被烧伤,她提高了汇款金额,2007年3月到2009年恐怕是嫌疑人汇款,金额从1500降到了1000,说明嫌疑人的收入没有韩玲高,而且经济情况在恶化。”
杨英指了指屏幕,“很好,不过我认为2007年2月那次汇款也是嫌疑人汇的。”她掏出激光笔纵向画了个圈,“嫌疑人和韩玲的汇款方式有很大差别,韩玲基本都是以整数进行汇款,这里面有一部分亲情原因,也有她自己的习惯问题,她收入比较高,因此或许她本来想汇的金额是1500、1800,到最后都会取整为2000,这是很多子女给父母汇款的习惯。但是嫌疑人,他的汇款是源于不被发现的掩护和内心的愧疚,所以在金额上会相对计较,500块是他内心对愧疚和收入的衡量。”
“可杨队,2007年3月那次汇款是2500块,比后面都要高啊。”李睿问。
“因为他不知道韩玲前几个月往家里汇款的真正金额。”许帆看着屏幕说,“或许他只是听说了韩丁被烧伤住院,韩玲说要往家里多汇点钱,而他认为2500块就是挺多钱了,这又间接说明了嫌疑人的收入不是太高。”
“那前面几个月是怎么回事?好像也没什么规律。”鲁强指着2007年3月前面三个月数据问。
“这是这些汇款里最奇怪的地方。”杨英杵着下巴思索,“她哪儿来那么多钱汇款呢?”
“会不会是以前的存款?”鲁强问。
杨英摇头,“如果是存款,应该会集中在2006年11月份一次性汇过去,毕竟那个时候是韩丁做手术的关键时刻,但是11月份的汇款金额是3000,说明她回老家那次几乎已经把所有存款都拿出来付医药费了。”
“降低卖淫频率还能赚这么多钱,难道韩玲贩毒了?”李睿挠头。
杨英笑,“让你集思广益没让你异想天开,要是真贩毒早就被抓了,还能弃尸四年才被发现?”
此时,扔饭盒的吕思从外面走了进来,对鲁强说:“强哥,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
“他说你今天下午给他打过电话。”
鲁强拍脑门,“我差点给忘了,嫖娼那小伙儿。”
杨英忙说:“你快去吧,我们先开。”
几分钟后,鲁强重新回到会议室,“领导,我知道韩玲为什么能赚那么多钱了。”
冬日的夜似黑漆一样泼下来,没一会儿就淹没了整座城市。唯一的亮是巨型火柴般的路灯,街边的景色被路灯隔成一张张胶片,图影缓慢划过,相似、枯燥、麻木无感。此时已是晚高峰,一辆辆车在高架桥上走走停停,仿佛车里的人背负的人生,走或是停,都由不得自己。
于深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敲着,前面车子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他也忍不住烦躁起来,不过他没有鸣笛,只是问后面的乘客,“堵车有点严重,下了高架你是提前下还是继续走?”
乘客看一眼窗外,没有犹豫,“还是到地方再下吧。”
于深没再说话,默默开车。
四十五分钟后,顾客到达目的地,于深帮他把电脑卸下,打出租车票,乘客没要,他习惯性将出租车票收进储物盒。
下客的地点有点偏,灯光都比市里少了一半,于深下车,点燃一支烟,缓口气,走进了卖司机盒饭的小饭馆。
“两荤两素的。”于深对老板娘说。
老板娘热情推销,“来点儿淀粉肠不?下午新到的。”
于深的目光在切成一片片的淀粉肠上停留半秒,回道:“那来三荤两素的吧。”
于深夹起淀粉肠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过度的添加剂味盖掉了肉味,他迅速把筷子伸向旁边的溜肉段,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习惯淀粉肠的味道。
于深原来不吃淀粉肠,他不懂被一堆添加剂和面粉灌注的香肠有什么好吃的,但奇怪的是,他周围的人都喜欢吃淀粉肠。
他爸喜欢用淀粉肠下酒,并且从来没有问过于深喜不喜欢吃淀粉肠就自然而然地将这个便宜的荤菜当做给孩子补充营养的美味佳肴。
于深不知道他妈喜不喜欢吃淀粉肠,应该不喜欢吧,他想,自从离开他们爷俩后,妈妈就过上了好日子,淀粉肠这种廉价的食物应该不会被端上妈妈的餐桌。
于深五岁时他妈离开了他们那个家,她走的时候背了个挎包,挎包的背带衔接处挂着一个廉价的塑料钥匙扣,钥匙扣里是她和于深的合照,妈妈带走了照片里的于深,将真实的于深留给了爸爸。
从那以后,妈妈成了照片里的妈妈,也成了爸爸口中的“贱货”。
爸爸用妈妈寄给于深的钱开了一家录像厅,租带子,也给客人放带子,赚取爷俩的生活费,有时候爸爸会偷偷在小房间中看录像带,然后过一会儿就会有个香气呛人的阿姨走进录像厅,跟小于深打完招呼后径直走进爸爸的小房间。
小房间里电视机的声音莫名大了起来,是武打片,廉价的特效打斗声掩盖了房间里的激烈。
奶奶心疼于深,把他带去海城上学,去海城前他去看了妈妈,妈妈有了新家庭,在外面的饭馆里见他,点一桌子菜,笑着将他的碗堆满。
于深默默吃菜,眼睛看向妈妈的挎包,崭新的鳄鱼皮包,很昂贵的样子,衔接处什么也没挂,干净利索。
妈妈笑容温柔,看上去比在他们那个小家的时候更加年轻,身上的衣服是于深从没见过的料子,像鱼的皮肤,反着柔和的光,看上去非常柔软,将妈妈的身形勾画的匀称窈窕。
妈妈把云朵穿在了身上,他想,她不是“贱人”,她是仙女。
于深见妈妈的次数太少了,她在他心里留下的永远是美丽的样子,无论爸爸怎么诋毁他的妈妈,他都认为她是美丽的,温柔的,完美的,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这个想法在他十八岁时才有所变化。
十八岁的于深在海城遇见了陆珊珊。
陆珊珊的学校就在于深学校对面,一条街上两个中学,一个最好,一个最烂,不宽不窄的街道好像一个分水岭,将两种不同的命运隔开,仿佛永远没有交集。
那个交集最后落在了一屉小笼包上面。
后来他们自然而然地认识,走到一起。陆珊珊说,她的母亲是个孤儿,身体也不好,很早就去世了,她被外婆养大,外婆生病了,她暂时被养在舅舅舅妈家里。
高中毕业后她很快就会有新家,舅妈已经帮她物色好了婆家。
于深大口吸着烟,沉默不语。
陆珊珊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挂上泪珠,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她问。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后来他听到自己说,我们一起逃走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许是因为喜欢,又或许是因为,他也想逃离。
带着异样的兴奋,他在墙外等她,她背着简单的行李,跨过学校的院墙,跟他一起踏上未知的旅途。
他们来了凤城,不远也不近,足够繁华可以谋生,却比大城市更容易藏身。
他去工地搬砖,她去熟食店打工,可她实在太优秀了,熟食店老板很快发现她会算账又会使用电脑,将她调去了工厂。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或许就是从她被调去工厂,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开始。
“贱人。”他听到心里的自己说,“她拿走了所有钱,把你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她有什么苦衷呢?”另一个自己对他说。
“她能有什么苦衷?你不过是生气打了她几下,她就这么抛弃你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联系过你,她根本不爱你。”黑暗里,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咯咯咯地笑着。
烟灰亮了一下,好像那个人的眼睛闪了闪。
“于深……”幽怨的女声在暗夜中响起,“你居然还在想她,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想着她,呜呜呜……”
于深慌了神,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最后一点亮光,大步走到那个“人”面前,用力抱住,声音颤抖如鬼魅:“我不再想她了,你不要伤心,不要伤心好不好,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