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珊珊跟姜丽花请了半天假,一开始姜丽花有点不太乐意,周末生意好,本来就忙不过来,她还要请假。可听陆珊珊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十一点前赶回店里,便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天刚蒙蒙亮,黑里透着点灰蓝,启明星孤独地挂着,像随意掉落的一片银粉,小小的一点,不怎么显眼。
太早了,早餐店都没怎么开,陆珊珊饿着肚子喝了一袋冷牛奶,凉凉的灌到胃里,浑身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公交车上只有三个人,司机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开着,好一会儿才嘎悠到目的地,鲁园劳务市场。
早上人不是很多,大部分是有点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极少看见女人,就算有,瞧上去也有五十多岁了,冷不丁来了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众人都不免好奇。
陆珊珊左看看右瞧瞧,并不挑固定的位置站着,很快,那些好奇的目光就变了味道,开始有点耐人寻味起来,有个胆大的先开了口,“老妹儿,找活儿啊?”
陆珊珊不答,只将围巾向上扯了扯,遮住脸。
“问你话呢,咋不吱声呢。”那人不依不饶。
陆珊珊又把在场的所有人仔细瞧了一遍,没有他,她有点失望地低下头往回走。
“老妹儿,别走啊,长这好看,别找活儿了,哥罩着你。”
周围人一阵哄笑,陆珊珊加快脚下的步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早餐店已经开了,陆珊珊进去要了一屉小笼包,一碗粥。小笼包的褶皱上露出一小点肉馅,冒着白乎乎的热气,看上去宣宣呼呼,很可口的样子。
陆珊珊最喜欢小笼包,记得这一点的,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她自己。
从前,他几乎每天都会给她买小笼包,她走的那天,吃的也是小笼包。她没告诉他要走,所以当他小心翼翼地把小笼包买回来并看着她咬下第一口的时候,眼里是如释重负,她吃下包子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以为她原谅他了。
咀嚼小笼包的动作牵扯到她嘴角的伤口,撒拉拉的疼,她小心翼翼地嚼着,有隐隐的血腥味渗进了包子里,那天早上的小笼包,有点腥。
那是他昨天晚上打的。
“那人是谁?”他说,眼睛里凉冰冰的。
“就是个同事。”
“他为什么送你回家?”
“下雨了我没带伞。”
“为什么就送你一个人?”他的音调变高了。
“你想的太歪了,我不想跟你说话。”她转过身,其实她是心虚的,因为她知道,那个同事对她有意思。
“陆珊珊,你心虚了。”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心里一沉,他果然是最了解她的人。
“你是不是也喜欢他?”他恶狠狠地问。
“我没有。”
“你是不是嫌弃我,想跟别人好了?”
“我没有!”她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陆珊珊,你是我的!”他将她扑倒在床上,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屈辱感从内心深处升起。
她用力将他推开,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瞪大眼睛,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啪。
是他回打她的声音。
似乎感觉还不够,拳头暴雨般砸了下来,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可是痛楚是那样清晰,时间好像停止了,又好像在缓慢地流动,她分不清楚,耳边只有模糊不清的声音,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却好像从水下发出的一样,隐藏在咕噜声后面,识辨不清语言,好像……某种兽类的呻吟。
人真的是从动物进化过来的啊,她想,回忆起生物课上这部分知识点,那些知识如此遥远,好像上辈子学到的。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她看见他停了下来,坐到床边,大口喘着气,“我爸说得对,女人都贱。”
这一句她听清楚了。
他拿起外套摔门出去了。
她孤独地躺在床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直到窗外亮起了路灯,她动了动已经麻木的身体,收拾好自己,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吃着小笼包,不说话,在他的极尽讨好中给予零星回应,然后,在他躺下熟睡之际,偷偷拿出抽屉里所有的钱和银行卡,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什么也没带走,除了钱。
陆珊珊叹了一口气,夹着小笼包蘸好醋,塞进嘴里。咀嚼之时,她掏出手机,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拨了多少次都是一样的话,她去他们曾经租住的地方找过,他早就已经搬走了。
或许他也不在这座城市了,但是她总觉得他还在。陆珊珊把最后一口粥喝完,决定下个周末再来劳务市场看看。
老滔将南红手串原来的佛头蜜蜡给了帮他看摊子的六子,六子满脸堆笑地接过,“谢谢滔哥。”这颗蜜蜡他盯了好久,今天终于到手了,这是颗老蜜蜡,捂在手里过几年更值钱。
天有些暗下去了,冬天的白日就是这么短,鲁园里渐渐没有了人,老滔点一支烟,环顾了一下他三十多平米的小店,想起了一个人,那人说他适合做文玩,这么看还真没错,至少比原先卖菜舒服多了,钱虽然没多赚多少,但是好在清闲。
老滔最开始的时候在十二线倒腾菜,每天要三点钟起床,赚了几年辛苦钱,跟朋友喝酒的时候认识了棍儿。
他有好长时间不知道棍儿的大名叫什么,他只知道他们都管他叫棍儿。棍儿这人有点神,会看点相,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神棍,棍儿觉得叫神棍不好听,就让他们管他叫棍儿。
棍儿每天游手好闲,好像没什么正经营生,却总不缺钱花。面皮保养的也好,本来他们年纪差不多大,棍儿看上去却好像比他小了十来岁。
棍儿是个挺大方的人,每次吃饭,只要有棍儿在,绝对不会让别人买单,时间长了,棍儿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路子越来越广。
棍儿听老滔说他在十二线倒腾蔬菜,摇着头说:“辛苦钱儿,赚不了多少。”
老滔还记得当时棍儿的表情,叼着牙签,打了个酒嗝,眼睛眯着,半醉不醉,“赚钱的事都不辛苦,辛苦的都赚不到钱。”
老滔对棍儿的话深以为然,活了半辈子,这点事还看不透就白活了。
棍儿将老滔的手拽过来,仔细瞧了瞧,“你不应该卖菜,卖菜赚不到钱,你应该做文玩。”棍儿把牙签从嘴里拿了出来,“你跟我一起干吧,我下个礼拜去瑞丽。”
老滔心里不踏实,问他:“去瑞丽干嘛啊?挺远的。”
“瑞丽倒腾点石头回鲁园卖,翻好几十倍。”棍儿举着牙签在空中划来划去,像在指挥什么。
老滔犹豫。
棍儿口若悬河,“嗐,你还不信我,我都去了好几趟了,要不这样,这次你先跟我过去看看,出个路费就行,吃住我都包你。”
老滔合计着,就当是出去旅游一次也行,这么多年他也没去过哪儿,这样便同意了棍儿的建议。
一起在酒店登记的时候老滔才知道,棍儿的大名叫王勇,普通又常见,一点儿也不像是精心算过的。
俩人去了倒腾翡翠的地方,棍儿看中一块石头,老滔犹豫要不要跟点儿,整个市场全是赌石头的,老滔本来下定决心坚决不投钱的,但是到了地方,他的心也开始痒痒起来。
那一次他投了五千,赚了三万五。
“我就跟你说能赚钱吧。”棍儿洋洋得意。
老滔乐呵呵地点头,数钱的手都在抖,这赶上他一年起早贪黑倒腾菜赚的钱了。
自此以后老滔放心地把钱交给棍儿去进石头,头几次确实赚了一些钱,后来就开始赔了,老滔越投越多,最后一次几乎将他所有赚的钱都赔了进去。
老滔觉得是时候该收手了,他跟棍儿说不干了的时候棍儿还有点儿不乐意,“这一行都是一会儿赚一会儿赔的,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老滔不语,他想成家了,要是真跟人处上对象,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没个正经营生或者说自己是个卖菜的。
他把十二线的床子卖了,决定在鲁园盘个店,正经地干上文玩这行,赌石虽然不靠谱,但是文玩这行不错。他挺喜欢这行的,喜欢那些文玩上沉淀的年代感。倒腾石头的时候认识了点人,老滔让他们帮忙留意出兑的店铺,一年后总算是有了点消息。
他马上就是文玩店店主了,应该能找个不错的对象,像瑶瑶那样的。老滔决定成家的念头是第一次见到瑶瑶时升起的,那次吃烧烤,棍儿带着瑶瑶一起来,瑶瑶穿着短裙,安安静静地坐在棍儿身边,偶尔吃一两个串,也不喝酒,微笑着听棍儿吹牛逼。
老滔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后来他听说瑶瑶是在商K里陪酒的,不免有些惊讶,她实在不像是做那种工作的人。可后来又想,或许家里实在穷没办法吧,老滔觉得,她即便是做那种工作,也是出淤泥而不染,只陪酒不干别的。
过了一段时间听说棍儿和瑶瑶分开了,老滔曾想过去找瑶瑶,但是又不好意思跟人打听她的联系方式。再见到她是半年以后,一个小饭馆里偶遇到了,瑶瑶比从前瘦了一些,脸色略显苍白,他看着她,有点心疼,瑶瑶也认出了他,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拿着碗碟走到一个年轻小伙身边坐了下来。
小伙看上去和瑶瑶差不多大,长得挺精神,甚至可以称得上帅,男人很难承认同性比自己好看,但是老滔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伙是帅的。两个人坐在桌子的同一侧,像在一个画框里,十分登对。
老滔心里自卑起来,果然美女就是要帅哥来配,果然美女从来就不缺追求者。
老滔自此剔除了脑袋里的妄念,承认自己是个长得不那么好看还十分平庸的人,就这样在邻居大娘的介绍下和一个同样不那么好看又平庸的女人迅速结了婚,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有个家了。
可平庸的女人却不见得认为自己是平庸的,结婚没两年她的心就飞了,死活要同老滔离婚。老滔觉得自己没做错过什么,但是耐不住前妻作,无奈之下跟她领了离婚证,后来他才知道,前期跟一个老客户搞到了一起,嫌老滔碍着他们比翼双飞了。
他再也没听到过瑶瑶的信息,就连棍儿也好久没联系了,老滔觉得心里有点闷,想找个人喝酒,他想起棍儿会看相,不如找他给自己看看相,算算自己的爱情之路为何如此坎坷,想到此处,老滔掏出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