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册翻完了，杨英掏出手机，本想打电话，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便想了想，编辑了一条短信，“思思，明天帮我查下程轩的死亡档案，可能在地方派出所，你辛苦一下，跟那边联系联系。”
杨英收起桌子上的材料，以防雷波下班的时候看见，破坏她和雷浩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雷浩然能这么涉险，说白了还是因为不信任他的爸爸和自己这么个继母。青春期的男孩敏感、没有安全感、还很叛逆。事实上雷浩然已经很好了，学习几乎不用人操心，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没有交不好的朋友，唯一一次逃课还是为了调查好朋友的死因。
这是个真诚又正义的好孩子，有勇有谋，脑子也很好使，是个干刑警的好苗子，杨英忍不住想，随后又笑自己，什么都往职业上靠。她起身，热了一杯牛奶，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要对雷浩然多关心一些。
杨英轻敲雷浩然的房门，把牛奶放到他书桌上。
雷浩然笑嘻嘻地看着她，“谢谢阿姨。”
杨英点出雷浩然的小心思，“别太兴奋，早点睡觉。”
雷浩然眼睛瞪大，“阿姨，这你都能看出来？”
杨英笑，“就你那小心思，全写脸上了。”
“阿姨，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人都差不多是透明的啊？”雷浩然眨眨眼睛。
“没那么神奇，有些狡猾的犯罪分子就很会隐藏。”
雷浩然来了兴趣，“阿姨，我觉得你们的工作挺有意思的，你说我以后能考公安大学当警察吗？”
“你只看到了刑警工作有意思的一面，麻烦的地方多着呢，都是你想不到的。”
“比方说呢？”
“比方说在一个地方蹲守几个月，就等着犯罪分子再次作案，蹲守的时候吃饭睡觉基本全在车里，腿都伸不直。”
雷浩然皱皱眉，“这么辛苦啊。”
“是啊，不止辛苦，还很危险，这样你还想做警察吗？”杨英微笑着问。
雷浩然沉默了一会儿，“想。”
“为什么呢？”
“我想看到正义在我的手下得到捍卫，受害人因为我得到公平。”
杨英的记忆回到遥远的深处，“警察在我眼里是个神圣的职业，他们可以抚平死者的冤屈，震慑坏人的邪念，让每个人都能安心地生活。”
杨英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很好，不过GA大学的分数可不低，对体能也有很高要求，你要是真想考，从下个星期开始，每周三次晨跑。”
“啊~~”雷浩然咧嘴苦叫。
“不想跑就考别的专业。”
雷浩然咬咬嘴唇，“跑就跑。”
“现在赶紧喝牛奶睡觉。”杨英把杯子递给雷浩然。
雷浩然咕咚咕咚喝光牛奶，倔强地说：“反正我就要考公安大学，跑步不算什么。”
杨英知道雷波不想让雷浩然当警察，可她不想泼他冷水，“早点睡吧。”
杨英走后，雷浩然掏出手机给文潇发短信，“文潇姐，你的事儿我跟我阿姨说了，她答应你会帮你找妈妈，你不用再在古玩店打工了，她说会帮我们重新查程轩的案子。”
等了很久，雷浩然几乎都要睡着了，才听到回复短信叮的响声，“好。”
雷浩然感觉有点奇怪，可这个感觉转瞬即逝，他很快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杨英刚上班，吕思就将程轩的档案拿了过来，“杨队，你猜猜这个档案是在哪儿找到的？”
杨英抬眼问：“派出所？”
“就是我们自己的档案室！”吕思拉了把凳子坐下，“而且居然放在疑难案件的分类里，好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放错了。”
“你来以前是谁管的档案？”杨英问。
“听说是赵副队，然后实习生管了一段时间，后来我来了就都交给我了。”
“赵副队？副队长管档案？”
“嗯，说是因为身体原因调去了档案室。”
杨英隐隐觉得不对劲，她翻看着档案里的内容，“死者程轩，志远中学高三五班的学生，死于失足溺水，死亡时间2006年11月，死亡地点南陵化工厂附近的废水沟。”
杨英瞅着档案上的签名问：“这个赵国强是你说的赵副队吗？”
“对，就是他。”
“他现在在哪儿呢？调去别的部门还是别的城市了？”
“赵副队已经退休了。”李睿拎了一大袋子奶茶过来，在杨英和吕思面前各放了一杯，“我来的时候他刚好退休，不过他好像是提前退休。”
“提前退休？什么原因，病情加重了吗？”杨英问。
“我一直没弄明白他有什么病，赵副队看着挺健康的啊。”李睿思忖道。
“谁念叨我师父呢？”鲁强风尘仆仆地进门，拍了拍身上的雪，看见李睿拎着的袋子里有奶茶，不客气地拿了一杯，插上吸管就开始喝。
李睿笑，“强哥，你还真不见外啊。”
鲁强乐呵呵地，“跟你还见外啥，你别说，这破天儿喝点热奶茶真得劲啊。”他转向杨英，“领导，你找我师父啊？”
“赵国强是你师父？”
“啊，我调过来第一天就是他带的，不过他也没带我多长时间就给调档案室了，然后就提前退了。”鲁强见杨英面前有档案，凑近瞥了一眼说：“这不是程轩吗？他退休前最后一个案子。”
杨英见鲁强了解情况，忙问：“这个案子你参与了？”
“必须滴啊。”鲁强拽了把凳子坐下，“说起来这小孩也挺可怜的，爸妈都出车祸死了，学习成绩还挺好，可惜了……”
“这案子的具体情况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鲁强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其实这案子本来不会报到我们队里，正赶上那天我陪我师父去派出所办事，就跟他们一起去了现场。尸体当时被水泡的已经不成型了，身上套着羽绒服和校服，裤子都给冲掉一半，鞋都不知道冲哪儿去了，派出所本来想以意外落水结案，但是我觉得那样有点草率，就跟我师父一起把案子相关文件给带了回来。”
杨英很快抓住了里面的关键信息，“你为什么觉得以意外落水结案草率？”
鲁强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那个废水沟里的水，才到我大腿，就算程轩比我矮一点，估计站起来也就到他腰那块儿，那能淹死人吗？不过啊……”鲁强故意卖了个关子，“十一月份下过两场雪，气温骤降，也不排除人掉到水里冷热交替导致心脏骤停的可能。”
“你师父怎么说？”杨英问。
“我师父想尸检，但是程轩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远房亲戚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会签那个字，哎……”鲁强叹了口气，“没人签字尸检，又没有什么线索，这案子自然就查不下去，当时我师父建议把案子暂时放一放，慢慢查，时间长了也许能抽丝剥茧找到什么线索。”
“后来呢？”
“后来当时的局长不同意啊，他要求破案率，怎么可能允许案子放着？大概是这事儿把我师父整伤心了吧，没多久他就申请提前退休了，这些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局里的人都换了好几波了。”鲁强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闭了嘴。
众人一阵沉默，他们当然知道鲁强这句话的意思，自从上面那位被彻查后，整个系统的人都重新摸了底，该处理的处理，该调走的调走，剩下的老人也就没几个了。
“你能带我见见你师父吗？”杨英问。
“行啊，我也好久没见他了，正好去看看他。”
宋成盯着看守所的墙壁，心想，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了。
一个逼仄的房间，里面住了二三十人，为了确定数字，他特意数了一下，二十八个。被子很薄，暖气给的也不足，宋成睡到半夜被冻醒，坐起身，靠着墙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他以为他是因为盗窃被抓到公安局的，却没想到是因为杀人。警察提到了两个女人，韩玲和沈梅，会是他众多睡过的女人中的两个吗，他不知道，他从来不问她们名字。
在网上联系，约在网吧见面，合适的话开车到郊外，大家快活一下，各自散场，从来不跟同一个女人见第二面，这是他的原则。
婚姻太压抑了，他需要激情，不过也只是激情。衣服纤维是有可能的，可视频是怎么回事？还说是在他家里发现的，去年的十一月十一日他去网吧约的那个女人最后没有来，他等了她足足三个小时。
爽约的女人不是没有，只是很少。警察还问他四年前的小年夜去了哪里，这个问题似乎和那两个女人没有关系，难道还有别人？
宋成想的头疼，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有些悔恨，怪自己贪心，见罗以升炒股票赚了钱心也跟着痒痒起来，还跑去借了高利贷。陈翔是老交情了，他每次弄钱都是从他那里弄，他们认识四年了，什么东西撞入了宋成的脑海，他突然想起来他是怎么认识陈翔的了。
是因为罗以升。
罗以升同他见面，让他顺路捎一段，罗以升下车后，宋成不过开了几百米，就看到了翔辉艺术品交易有限公司的牌子。
会是巧合吗？宋成感到一股凉气从后脖颈冒了出来，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跟罗以升抱怨，要是老丈人的古董能卖就好了。
更多的疑点好像水中的泡泡，一颗颗浮上水面，冒出头，破开，露出里面隐藏的真相。
当时罗以升说的是，那就来个偷梁换柱，拿假的换真的，又不容易发现。当时只当是玩笑话，可没多久他就意外地找到了翔辉公司。
他把罗以升介绍到宏宇网吧，大多数时间他去的时候他都在……
视频、电脑、车、股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能跟罗以升扯上关系，可所有的决定都是他做的啊，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是完美的巧合，似乎没有直接证据显示这一切都是罗以升操作的，而且他帮助了罗以升，以他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和智商。
而且为什么呢？
什么东西足以让罗以升恨他至此，设计了如此精密的圈套。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的死亡，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僵在了墙上不能呼吸。
“喝酒后不要运动，容易猝死，要是再洗个凉水澡，基本当晚就交代了。”罗以升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他当时还笑他啰嗦，现在，他只觉得那个笑阴寒恐怖。
毕竟，孙任有可能就是这么死的。
如果孙任是罗以升杀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强烈的恐惧和愤怒自宋成心中升起，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就算他抢了他主管的位置，他也帮了他，他们两个应该算是扯平了吧。
可惜宋成不知道的是，如果一件事改变了另一个人的人生，把他从光明拽进黑暗，那么什么都可以是报复的原因。
黑暗里，宋成木讷地坐着，丝毫没注意到旁边一个人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哥们，你不睡的话，被子能不能借我盖一下？”
宋成没有搭理他，他本能地对被罪犯称呼为哥们感到反感。
那人有些恼，“那么抠呢，盖一下怎么了，我过两天就出去了，到时候我大哥来接我，你犯的什么罪啊，咱这也算有缘，出去我还能照应你一下。”
“杀人。”宋成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啥？”那人看了看宋成，显然不太相信。
“我说杀人。”宋成看向那人，眼里的寒光让那人浑身一凛。
那人讪讪然趴回自己的床，嘴里嘟嘟囔囔，“长得人模狗样的，居然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