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内,方父气恼地把青瓷瓶子摔到地上,瓷片飞的到处都是。
“瞧你找的好老公!”
方晴在沙发上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一堆扯坏的画和碎掉的瓷器,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她不相信,宋成不会这样对她的。
方父累了,扶着墙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没了,都没了,我半生的心血,你个没用的东西,找了这么个小偷,都完了。”
方晴仿佛忽然玻璃罩中醒来,走到方父面前跪下,“爸,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宋成他不是这样的人,你帮帮我,你这里不是还剩下一点嘛,这幅画或者这个……这幅字,你拿去找找人,我得见宋成一面,爸,我必须得见宋成一面。”
“休想!”方父捂着胸口,“你休想让我帮他,他就应该在监狱里待着,我的这些宝贝……我还要告他,告他偷窃,让他牢底坐穿!”
方晴哭泣,“爸,你不能这么做,你想想晗晗,你想让晗晗有个劳改犯爸爸吗?”
方父有一秒的犹豫,却很快坚定地说:“有劳改犯爸爸也没办法,这都怪你,你挑的好老公!你老公把这个家毁了!全毁了!从小到大你就不行,学习学习不行,长得长得不行,嫁个人还能找个家贼进来,方晴,我真后悔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方晴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是,老公是我挑的,可这怨谁啊,怨我?不!这都怨您!从小您就看不起我,觉得我什么都不如魏雨彤,什么都拿我跟她比,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宋成他宠我、爱我,什么事都可着我高兴,我不嫁他嫁谁?”
“那我说错了吗?你哪点比得上魏雨彤,好歹人家老公没进局子,没扯进什么凶杀案,没偷家里的东西!人家老公在大城市开大公司呢!你哪点比得上她?她嫁个人中龙凤,你嫁了只老鼠!”
方晴大声地,“是!我比不上魏雨彤,你就比得上魏叔叔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都拿我跟魏雨彤比是因为你嫉妒,你嫉妒魏叔叔,你事事都想压他一头,可是怎么办呢,我比不上魏雨彤,你也比不上魏叔叔,人人都尊敬他,没人把你放在眼里,爸,你就是个失败者!我们都是失败者!”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方晴脸上。
方晴捂着火辣辣的脸,索性把话一股脑全吐了出去,“你不是要报警吗?你报吧,报警抓宋成,不对,他已经被警察抓走了,呵,你去告他吧,告他偷窃,我看你敢不敢告他,哼,你说得清楚那些古玩字画从哪里来的吗?”
“你!”方父的脸铁青,嘴唇也成了绛紫色,指着方晴的手很快滑了下去,轰隆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
“爸!”方晴匆忙跪到方父面前,按起了他的人中。
“队长,你觉得宋成说的话可信吗?”李睿问,“开公司的钱是偷老丈人的古董卖换来的,去网吧是为了约炮?”
杨英看着面前宋成和于深的两份口供笔录,“或许可信,这个案件有点古怪。”
鲁强拎着茶杯走进来,“于深那小子嘴可真严啊,死活不愿意说一句跟宋成有关的事儿,不过技术中心那边又有新发现,他说不说都没用,痕检在宋成车的地毯下面找到了一根女性头发,测完DNA发现不是韩玲的,年龄特征跟沈梅符合。”
“看,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杨英在口供上点了点,“所有的口供没有一句指向宋成,可所有的物证,全部指向宋成。”
“这不是很正常吗?哪有嫌疑人会主动承认自己杀人的。”李睿问。
杨英笑,看向鲁强,“正常吗?”
鲁强很确定地说:“不正常。”
“为什么?”
见队里的老人在讨论关键信息,许帆和吕思也围了上来。
鲁强继续说:“虽然所有嫌疑人都不太会主动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但是他们在口供里很难不说出一些跟案情有关的话,这就是为什么撒一个谎要用更多的谎来圆。人可以编故事,但是故事就是故事,故事总会有不符合逻辑或者不够圆满的只字片语暴露出来,可宋成的口供里却没有,而于深,很明显在包庇宋成。”
“就是这样,宋成的口供既没有跟案件有关的信息,又自成一套逻辑,你可以说他是个人渣,但是从口供的角度,他真的不一定是这个案件的主要嫌疑人。”杨英半杵着下巴,“于深为什么这么维护宋成?”
“是啊,一般的共犯我那一套审讯下来早就招了。”鲁强纳闷地说。
“要么是迫于压力,家人在对方手里,于深几乎没有让他牵挂的家人,要么……”杨英思忖后摇摇头,“这太不可能了。”
“杨队,什么不可能啊?”吕思问。
鲁强微微一笑,“杨队的意思是,要么就是宋成对于深有天大的恩情。”
“什么算天大的恩情呢?”
“你们从现场拍回来的照片我看了,于深的居住条件很一般,天大的恩情肯定不是指钱,再说,我还没见过哪个靠钱维系起来的共犯百攻不破的呢。”鲁强剥开一颗戒烟糖丢进嘴里,“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宋成帮于深杀人了,或者不止杀人,可能韩玲的尸体就是俩人一起埋的,但是这从逻辑上又说不通,宋成一个精英阶层,公司小老板,家庭幸福,他做这些事的动机是什么?”
“或许他就为了自己痛快呢,或许他有心理疾病呢?”吕思继续追问。
“心理有疾病的人好几年了才犯这么一起案子?”鲁强反问。
“对了,我记得那个文潇说她妈妈的项链跑到了陆珊珊手里,这是怎么回事?”杨英问。
吕思有点沮丧地说:“那条项链于深说是他捡到后送给陆珊珊的,我让技术科化验了,项链被消毒试剂清洗过,上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哎,这个线索怎么又断了啊。”李睿叹气。
杨英捋线索,“到目前为止,失踪的沈梅和萧丽都和这起案子有关联,大家别灰心,我觉得我们很快就会有新的突破,明天再把于深审一遍,突破口很可能还是在于深那里。”
“好。”几人异口同声。
杨英回到家时,雷浩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她神情疲惫,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随后掏出手机,重新看了一眼班主任发给她的短信,“浩然妈妈,这几个星期雷浩然都没有参加学校的补习,他说是你给他另外找了补习老师,我们当然相信您找的老师肯定是更加优秀的,但是学校有学校的进度,如果缺课太多很容易打乱节奏,您看是不是可以让补习老师在其他时间给雷浩然上课,还是让他跟着学校的进度和同学们一起上课?”
杨英盯着浩然妈妈那几个字出神,她有点恍惚,是啊,已经半年多了,她似乎依旧没有习惯身份上的转变,她不只是雷波的妻子,还是雷浩然的继母。
她决定跟雷浩然谈谈。
杨英切好水果,端进雷浩然屋里,“浩然,休息一会儿,吃点水果。”
雷浩然没抬头,“哦,放那吧,我一会儿吃。”
杨英没有离开,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雷浩然察觉到杨英的动作,抬起头问杨英,“阿姨,你还有别的事吗?”
“嗯,浩然,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杨英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
“谈什么?”
“今天班主任老师给我发了短信,说你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去学校补课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雷浩然低下头,用食指扣着水性笔上的橡胶套,不作声。
杨英耐心地,“浩然,阿姨并不觉得逃学是件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只是阿姨想知道你逃学的原因,如果你的理由合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雷浩然看向杨英,“真的吗?”
杨英微笑,“当然,谁年轻时还没逃过课呢,没逃过课的人生是不圆满的。”
雷浩然也笑了,有些踌躇地问:“那你能不告诉我爸吗?”
“如果你能实话实说不隐瞒,我就不告诉你爸。”
见雷浩然犹豫,杨英补充道:“不然我们拉钩?”
雷浩然笑得更爽朗了些,“阿姨,你好老土啊,现在都不兴拉钩了,再说了,我们男孩子从来也不拉钩啊。”
杨英夸张地看了看自己伸出的小指,“那你们男孩子兴什么?”
雷浩然伸出拳头,“我们男子汉都碰拳。”
杨英笑着把拳头伸过去,两只拳头在空中碰到了一块儿。杨英真诚地问:“现在能说实话了吗?”
雷浩然点点头,“其实这几个周末我一直在跟我另一个朋友发传单。”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传单和名册,“我发上半部分,她发下半部分。”
杨英仔细看了看传单上的字,“补课?浩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用钱,需要用钱你可以直接跟你爸说,或者跟阿姨说。”
雷浩然摇头,“不是的,这上面这个老师,程轩,是我家以前的邻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死了,警察说是失足落水。”
“失足落水?”怎么又是失足落水,杨英心中隐隐不安,她想起了王勇,王勇曾经也是失足落水,可最后却是被人杀死的,这个程轩,也会是这样吗?
她盯着程轩的照片,他还很年轻,看上去也不过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男孩体力脑力都在峰值,又不怎么饮酒,怎么会突然失足落水了呢?
“阿姨,我怀疑他是被人杀死的。”一句话将杨英心里的疑问说出。
本着刑警的职业精神和对雷浩然的尊重,杨英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怀疑,有什么证据吗?”
“有,我在古玩摊上买到过一块玉佩,是程轩的玉佩,而且程轩会游泳,根本就不可能淹死。”
“他的死亡地点在哪里?”
“在一个废水沟里。”
“那或许是他失足落水后被化学药品毒害了呢?”杨英问。
“那他最后的死因不应该是毒发身亡吗?又怎么会是溺死呢?而且我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检测过废水沟的水,里面的物质是氯化钠、极少量的硫化碱和重金属盐,有毒成分含量根本不会导致人死亡。”
杨英感慨,“浩然,你很缜密,很优秀。”
雷浩然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笑着说:“就学校老师刚好教了。”
“这个名册是怎么回事?”杨英拿起旁边的名单。
雷浩然忐忑,“阿姨,我跟你说实话你能不生气吗?”
杨英微微一笑,“能。”
“这是我跑到废水沟附近的化工厂打零工,从里面偷出来的。”雷浩然越说声音越小。
一股无名火从杨英心中升起,杨英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严肃,雷浩然立马低下了头,杨英想起刚刚答应过雷浩然不生气,便转移了话题,“那块玉佩在哪儿?我能看看吗?”
雷浩然赶忙说:“那块玉佩在我朋友那里,你要看我可以让她送过来。”
杨英尽量保持平静,“玉佩你是不是也检查过了,没什么线索。”
“是的,不过我们也没放过玉佩这条线,我朋友现在就在鲁园打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卖玉佩的人。”
杨英被气笑了,视线重新回到雷浩然脸上,“你们俩胆子还真是大啊,你朋友是那天和你一起来找我的女孩吗?好像叫文潇?”
“对,就是她。”雷浩然很高兴杨英对文潇有印象,他纠结了一会儿说:“阿姨,你能帮我朋友找找她妈妈吗?”
杨英点头,“其实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文潇的母亲,只是失踪案的关注度肯定不比别的案子,刑警队的警力有限。”
“我知道,我想说能不能等你们不那么忙了,你帮帮她,她……挺可怜的,其实要是程轩没死,他们可能都成男女朋友了。”雷浩然低下头,眼里一阵难过。
“哦?”杨英没想到这里面还藏了这么一层关系,有些意外。
“嗯,程轩出事以后没多久,文潇姐的妈妈就出事了,她高考都没考好,只上了个大专。”雷浩然的语气颇带惋惜,文潇的命运就在那么短短几个月内改变了。
杨英心里一阵唏嘘,过了一会儿后说:“我可以答应你尽量帮她找她妈妈,还有程轩这件事,我也会查清楚给你们个交代。”
“真的吗?”雷浩然眼里闪着星星。
“真的,不过你们也要答应阿姨一件事才行。”杨英表情认真。
“什么事?”
“不能再私下查这个案子了,太危险了。”杨英心里一阵后怕,要是雷浩然有什么事,她都没法跟雷波交代。
雷浩然咬咬嘴唇,下定决心,“好,阿姨,我答应你。”
“那我们拉勾。”杨英刚想伸小拇指,又想起雷浩然教她的,迅速把手攥成了拳。
雷浩然高兴地伸出拳,“拉勾!”
两只拳头再一次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杨英拿着传单和名册从雷浩然的房间里退了出来,她一页页翻看着名册,心里想的却是宋成的案子,他几乎否认了所有,只承认了两点,开公司的钱是他偷老丈人的古董卖钱得来的,他去宏宇网吧是为了约炮,家庭生活让他感到压抑,他经常跟网上认识的女人约在网吧见面,然后把车开到没人的地方办事,至于韩玲或者沈梅,可能是他约过的女人中的两个,他不记得了。
宋成的话可信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他们在审问于深的时候,他对宋成这个名字有明显的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