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浩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关给他倒了杯茶,“哎,都说红颜薄命,这也没办法。”
浩子否认,“我不是为她惋惜,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棍儿那天喝酒的时候接了好几个电话,有一个好像是关于瑶瑶的,他接完电话脸色不太好,嘴里骂骂咧咧的。”
“他都说什么了?”老滔猝不及防地问道,其余两人都没意识老滔已经半天没开口接茬了,好不容易开口,问的还是关于瑶瑶的话题。
浩子眉头皱的更紧了,“说什么奸夫淫妇不得好死,分开这么久了还打电话过来挑衅,揍不死他。”
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壶水烧开了,电磁炉发出嘟嘟的响声,好像急救室宣告病人死亡的心电图声,几人莫名感到心中一惊,身子跟着抖了一下。
为了缓解尴尬,老关开口打哈哈,“诶呀,瞎想啥啊,这可能就是凑巧,棍儿要是真死的蹊跷,能结案这么多年没个动静?估计也就是我们话赶话,你往偏了想了。”
浩子犹豫,“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给警察一下啊?”
老关想了一下问:“那天晚上你们一起吃饭的有几个人啊?”
“五个。”
“那警察肯定不止问了你一个,没准早就知道了,其余三个人还能不告诉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往身上揽事儿了。”老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浩子还是犹豫。
老滔鬼使神差地插了一句,“晚上吃点啥?要不在我这店里吃火锅?”
“行啊。”老关很高兴老滔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浩子的思绪暂时从报警这件事里抽离出来,参与到了晚饭的讨论之中。
多年后老滔想起那天傍晚的那个瞬间,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拦下浩子报警,或许他只是想亲自问一句为什么吧。
紫花小区和鲁园附近的小旅馆数量并不是太多,但麻烦就麻烦在中间转了好几手,这过去好几年,那些小老板也猜到警察手里应该没什么证据,自然不会承认让小姐在自己的地盘上接客这件事。
好在鲁强爸妈家就在紫花小区附近,还是小区里有名的热心群众,几托熟人终于找到个勉强愿意说实话的,小老板坐在对面满腹牢骚,“强子,这也就是你问,要是别人,我是半句话都不愿意说,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警察扫黄也来过好几次,没抓到啥,要是从我嘴里冒出去点儿什么话被人知道了,还不都过来找我算账啊。”
鲁强爽气一笑,看上去颇有点江湖气,“放心吧,肯定不让人知道是你说的,我们总得保护线人不是,这不是出了命案嘛,人命关天的,你提供点情报也算是积德了,死者会感激你的。”
杨英忍不住向鲁强坐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一番话让她对鲁强有点刮目相看,几个月接触下来,她对鲁强的定位是大男子主义、情绪化、身手不错、有点小聪明的警队老油条,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跟群众打成一片。
小老板咬咬嘴唇,开口说:“其实你问的那个事也不复杂,不是哪家有小姐接客,是家家都有小姐接客,你也不想想,我们这种小旅馆,正经出差或者过来玩的都不乐意住,条件差嘛,也就是一些搞破鞋的,不乐意掏太多钱,对付找个地方办点事就完事,有时候住都不住,就开个钟点房,条件差点啥的无所谓,剩下的就是想找小姐的呗,正规酒店人也不让小姐进,就只能找我们这种小地方。”
“知道你们扫黄为啥每次都抓不到人不,这几家都通着气儿呢,而且家家都有后门,再不济也连着地下停车场,溜起来方便。”
鲁强看了杨英一眼,问道:“那地下停车场有监控吗?”
“嗨,都是摆设,放在那也不开,谁开那玩意,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要是有人问,一般就说坏了。”
一个念头像流星一样在杨英的脑海滑了过去,当她想抓住什么的时候,它却像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去你店里的小姐有这个人吗?”杨英掏出照片给小老板看。
小老板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摇摇头,“好像没有,去我店里的小姐岁数都挺大的,我那个旅馆是几家里最小的,年轻小姐要价高,不乐意去那。”
“那哪家旅馆去的年轻小姐最多?”
“假日阳光吧。”小老板回忆道:“他家装修挺好的,房间的墙都刷的粉色,年轻人喜欢,不过好像干了半年多就不干了,老板外地人,大概在这儿受了排挤,匆匆忙忙就把店给兑了。”
杨英和鲁强对视一眼,鲁强问:“假日阳光老板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
“我找找啊。”小老板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老旧的名片夹,一页一页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抽出一张,“好几年前的联系方式了,不知道还在不在用,你们打打看吧。”
杨英接过名片,名片的纸张已经有点发黄,烫金工艺清楚地印着两个字,黄亮。
黄亮的电话却不是他本人接听的,对面女声接电话时语气有点冲,“你找谁?”
“黄亮在吗?”鲁强的语气比接电话的女人还冲,女人明显愣了一下,再说话时收敛了许多,“你找他什么事?”
“你让他接电话,我是公安局的。”
女人立刻没了嚣张气焰,“他接不了电话了,他瘫了。”
杨英看着躺在床上瘦的皮包骨的小老头,很难想象这是仅仅五十岁,曾经大小还是个老板的黄亮。
黄亮见有陌生人来自己家,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随着嘴部动作的张合,一条透明的涎液顺着嘴角淌下,看上去有些恶心。
黄亮的老婆李凤兰嫌弃地吼道:“张什么嘴,你能说话是咋的,一天天的,净给我找事儿。”说完顺手操起床头柜上一条抹布在黄亮嘴巴周围蹭了蹭,动作十分粗鲁。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杨英问。
“两年前。”李凤兰将抹布重新往床头柜上一丢,厌恶地拍了拍手,“要我说就是报应,天天的不着家,就知道在外面鬼混,给那些小狐狸精花钱,这下好了,中风了,想鬼混也鬼混不了了,知道回家找媳妇了,就是苦了我了,我命咋这么苦啊。”李凤兰说完就开始哀嚎。
杨英的太阳穴跳了三跳,刚想把话题引回到正轨,就听李凤兰继续牢骚:“警察同志,你也是女同志,能理解我吧,你说我为了这个家忙里忙外,一把年纪还得伺候他,这混账东西一得病,赚的钱都搭进去了,我是钱钱没落着,人人没落着,就落了个当保姆的命,我看你这个岁数,应该结婚了吧,姐跟你唠个实诚话,你家男人要是心不在家里,趁早离婚,别惯着这帮混账东西。”
杨英脸上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一旁的鲁强忍不住想笑,自从见第一面起这个队长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没想到在个大老娘们这里吃了瘪。
杨英迅速调整状态,问道:“黄亮跟以前开旅馆时认识的人还有联系吗?”
李凤兰抽抽鼻子,瞪大眼睛说:“他要是还敢跟那帮狐狸精联系我打断他的腿!”
杨英见这人脑袋有点拎不清,便直接说道:“我们需要黄亮开旅馆时认识的所有人的联系方式,这跟一起命案有关,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知情不报要负法律责任。”
李凤兰眨巴两下眼皮已经严重松弛的眼睛,起身到客厅取来一部老式手机,“这是老黄开旅馆时用的另一部手机,你们要查什么自己看吧。”
杨英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李凤兰,“你没删什么东西吧?”
李凤兰心虚,“我能删什么啊,最多有小妖精打电话来的时候骂她们几句。”
“说实话!”杨英厉声道。
李凤兰带了哭腔,“我就删过两个号,一个叫婷婷还有一个叫妮妮的,别的我真没动,真的。”
“那两个人是谁?”
“好像一个是按摩店洗脚的,另一个是理发店的。”
想到这两个人大概跟瑶瑶没什么关系,杨英也就没再追究,她将手机递给鲁强,转头对李凤兰说:“这部手机我们要拿回去调查,调查结束后会还给你。”
李凤兰一脸讨好的表情,“你们拿走,不还也行。”
杨英掀了掀眼皮,“会还你的。”
“那个……警官……”
杨英见李凤兰有事要问的样子,说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李凤兰脸上讨好的笑更深了,“警官我这也算提供了重要线索吧,政府有什么奖励没有啊?”
走出李凤兰家小区大门时,杨英依然带着点儿气,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可鲁强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忍不住笑出声,“领导,生气了吧,别跟这娘们一般见识,凤城的小市民就这样。”
杨英嘴硬地说:“倒也没生气。”
鲁强蹬鼻子上脸,“还没生气呢,你就差把生气两字写脸上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叼进嘴里,想到杨英好像不喜欢人抽烟,便也不点着,就那么叼着,嘴里的话有些含糊,“你以前在A市,接触的有素质的人多,凤城不比A市,啥人都有,这都算挺正常的了,我以前在派出所干过,那可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识了,滚刀肉你知道啥样吧,我那个片区堪称滚刀肉和小地痞的天堂。”
“公安大学毕业一年从东塔派出所破格调到市公安局刑警队,鲁大脑袋,你以前很优秀嘛。”杨英打趣鲁强。
鲁强笑,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到手上,“呦,调查过我啊?”
杨英依旧笑着,“我也是凤城人,只是很多年没回来了,再说了,这些你档案上都写着呢,还用我调查?我倒是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这么快调到刑警队的?”
鲁强的眼睛望向远处,嘴上虽然还笑着,眼里却没了笑意,“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人能咋调,拿命换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