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张磊的床位。”医护人员带杨英走到一张床铺前，床铺看上去和其他床铺没什么区别，铺着白色的陈旧床单，一看就是刚刚浆洗过没人用的。
“张磊生前用过的东西还有吗？”
“床单什么的都洗过了。”医护人员顾左右而言他。
“其他的呢？他的私人用品。”
“他其实没有太多私人用品，就几件穿过的病号服和用过的水杯什么的，我都收起来交给院里了。”
“院里处理掉了吗？”杨英继续追问，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年轻医护人员的言语中在下意识地将自己从张磊死亡中摘出来，好像急于跟这件事撇清关系。
这多少有些诡异，杨英突然觉得，这个叫张磊的精神病人的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都交给院里了。”小护士看了一眼外面的枯树枝。
小护士的话再一次验证了杨英的感觉，她向前一步靠近她，“张磊死之前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没……没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啊。”小护士眼神闪躲。
“你们是不是平时对他都不怎么关心？”杨英逼问。
小护士慌张摆手，“没有，我可没虐待他。”
杨英斜睨她一眼，“那张磊是怎么死的？”
“猝……猝死的……”小护士低下头。
“谁最后断定他是猝死的？哪个医生？”
小护士犹犹豫豫，“好几个医生都说他是猝死的。”
“好几个医生？”杨英觉得这个回答很奇怪，如果是正常死亡，只需要一个主治医师判断就可以了，为什么需要好几个医生。
杨英表情严肃，“我提前声明下，要是你对张磊的死亡有所隐瞒，是要承担相应法律责任的。”
小护士抿紧嘴唇 ，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说：“也没有好几个医生，张磊死的时候是陶医生和陈医生看的，当时……陶医生判断是猝死，陈医生……说感觉不是猝死，最后院长来看了一眼，肯定了陶医生的判断，就跟派出所报了猝死。”
“陈医生在吗？”
“在。”
杨英转头对许帆说：“你跟她去把张磊的遗物取过来。”说完就带着吕思去找陈医生了。
办公室内只有陈医生值班，很方便问询，杨英示意吕思把门关上，她看着眼前年轻的女医生，问道：“听说您对张磊的死有不同看法？”
陈医生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杨英知道她有顾虑，说道：“我们来的时候院长就出去开会了，你不用担心，今天的问话我们只做记录，不会透露给无关人员。”
陈医生轻轻松一口气，声音平和，“其实那天我看到张磊最后的样子，就感觉他不是猝死，但是我资历浅，说的话也没人听。”她苦笑一下，“最后院里就以陶医生的判断定论了。”
“你为什么感觉他不是猝死？”
陈医生作回忆状，“他的一些症状不太像猝死，而且张磊虽然精神有问题，但身体一直很健康。”
“具体有哪些症状？”
“他的嘴角有呕吐物残留，并且呕吐物也不是咖啡色。”
“你说的这些症状陶医生没有发现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可能因为张磊的床上并没有呕吐物，所以他没注意到这点。”
杨英略思索了一下问：“当天你们是在早上查房的时候发现张磊死亡的吗？”
“是的。”
“所以陶医生断定张磊是在前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猝死的吗？”
陈医生点点头，“是的。”
“陶医生当时是认真检查过才做的判断吗？”
陈医生回忆了一下，摇头，“他当时检查了张磊的瞳孔和心跳，然后就对我说他是猝死的。”
“你当时说了什么？”
“我提出了不同意见，我说陶老师，我感觉张磊不像是猝死的。”
“后来呢？”
“后来院长过来看了一眼，说就按猝死往上报。”
“院长为什么这么说？”
陈医生作出为难的表情，“这个张磊，在我们院里挺有名，我来的时间不长，他的故事却听了不少，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强奸过一个孕妇，那个女孩最后还死了，结果因为他是精神病人，也没怎么判，就继续留在院里治疗，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不喜欢他，对他不怎么好，觉得他是个坏人，他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没人负担他住院的费用，都是靠院里的预算，所以……”
“所以他死了所有人都觉得是罪有应得，甩掉了一个包袱？”
陈医生露出些许难过的表情，“可以这么说吧。”
杨英知道这个陈医生内心对张磊是有一丝怜悯的，便问道：“那在你眼里张磊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他很乖，像个小孩子，平时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让他吃药就吃药，让他睡觉就睡觉，很听话，如果你跟他相处得好，他甚至会主动帮你做一些事。”
“主动帮忙做一些事？”
“对。”陈医生笑了一下，“他每次看到我手里在拿东西，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会跟我说‘陈大夫，我帮你拿’。”
杨英微微点头，“那么以你的判断，你认为张磊的死因是什么？”
陈医生的眼睛凝到一处，“其实张磊和我接触过的一个案例很像，我的实习单位是另一家精神病院，当时有个出院的女孩子在家服用安定自杀了，我去她家里看她的时候她遗体的样子就和张磊的样子很像，这里……”陈医生指指嘴角，“会有白色呕吐物残留，张磊的呕吐物残留印子很浅可能是因为他前一天晚上没怎么吃东西。”
“所以你认为张磊是食用安定过量导致的死亡？”
“其实也不一定是安定，所有的苯二卓类药物都会造成类似的死亡现象。”
“苯二卓类药物？”杨英和吕思对视一眼，吕思说道：“萧丽也是死于苯二卓类药物中毒。”
“院里的苯二卓类药物是受到严格管理的吗？”杨英询问。
陈医生肯定道：“院里对药物的管理还是挺严格的，都是定时定量发放，毕竟这关系到用药安全。”
杨英看一眼放病例的柜子，问道：“我能看一下张磊的病例吗？”
“当然可以。”陈医生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写有张磊的档案夹递给杨英。
杨英简单翻看了两眼，“这个我们要带回去。”
“好。”
“你这里还有其他关于张磊的东西吗？”
“哦，还有一些他送我的‘礼物’，我一直没有扔。”
“礼物？”
陈医生弯下身，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杨英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些纸折的小船，千纸鹤什么的，她把铁盒盖子盖上，“这个我们也需要带走。”
“好的。”
杨英露出赞赏的表情，对陈医生说：“感谢你的配合。”
陈医生微微张嘴，有问题想问又不好问出口的样子。
杨英安慰她：“我们会把张磊的死因调查清楚。”
陈医生拧住的眉头逐渐舒缓，“虽然他们都觉得张磊是个坏人，但是在我眼里，他只是个病人，还是我的病人。”
杨英动容，“你是个好医生。”
正要离开精神病院的时候，一个精神病人拦住了杨英的去路，手里拿着一盒插了吸管的牛奶蹦蹦跳跳，对她又笑又叫，“喝牛奶，喝牛奶，嘻嘻，喝牛奶。”
医护人员赶忙出来拦住他，对杨英抱歉地笑一下，随后不耐烦地对精神病人说：“赶紧回去。”
杨英看了眼两人离开的背影，大步向精神病院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