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珊珊的舅舅舅妈听说是文潇帮助警方找到珊珊的，很痛快地将项链送给了她。拿到项链的那一刻，文潇把它戴到了脖子上，项链贴着胸口，冰凉的触感很快变得温热，一股亲切之感透过项链传导至文潇的内心，缓和了她的悲伤。
文潇深吸一口气，认真地擦拭起货架来，凤城的冬天太冷，没有几个人愿意在这样冷的天气出门到鲁园逛街，她难得地清闲了一段时间。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干点活反倒能防止她胡思乱想，所以所谓的清闲也没清闲多少。
天逐渐阴了，下雪的前兆，还有半个小时鲁园就要关门，文潇把抹布丢进盆里，端起盆往店后面走，还没走两步，门口的铜铃就响了。
“欢迎光临。”文潇放下盆，迎上去。
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戴一副眼镜，看上去不怎么打眼，文潇却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她有些猜不出他会喜欢什么样的文玩，张口问道：“想看点什么？蜜蜡还是菩提？”
小个子男人看了文潇一眼，又假装随意地拿起几件文玩瞧了瞧，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收二手东西吗？”
文潇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瞬间被人揪起，她机械地扯了扯嘴角，冷静地说：“收。”
“都收什么？”
文潇转过身，拿出相册，她看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我们这里有个相册，都是我们卖的比较好的东西，您可以先看看。”
男人随意地翻看着相册，手把件，翻过去，玉雕，翻过去，蜜蜡手串，翻过去……突然，他翻页的手停了下来，眼镜后面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文潇的手瞬间冰冷，艰难地控制着语调，“您是有跟这块玉佩差不多的东西要卖吗？太好了，最近正好有人收这个，价格可以给您高一点。”
男人看向她，眼神锐利，“哦？什么人在收这个？”
文潇笑，“当然是对玉佩感兴趣的人啊，说是想收个凤的，凑成一对，可能是玉石收藏家吧。”
男人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这玉佩还有雕凤的吗？”
文潇用力攥住牛仔裤的裤线，手上的汗将牛仔裤弄得潮乎乎的，她强装镇定，微笑着说：“您要卖的东西今天带过来了吗？”
“没有。”
“那这样，您留个电话，我们可以上门取。”
“不用了。”男人简短拒绝。
是他，文潇心里一沉，尽力游说：“我们家老板很大方的，给的价特别好，好多人来这里卖货。”
男人没理她，转身向外走。
文潇有些着急，从柜台后绕出来，拉住他，“你不能走。”
男人眼神阴沉，看了看文潇拉他的手，又看向文潇。
文潇被男人的眼神吓住，她从里面看到了一种微不可察的杀气。她下意识把手收回来，用仅存的理智编了一套说辞，“哥，你看这冬天生意也不好，我都好久没开张了，要是帮老板收点货，老板还能给我点好脸色。”
男人面色稍缓，“下次我直接带来。”
文潇甜甜一笑，“好嘞哥，谢谢哥。”
男人走了，文潇没打算放过他，匆忙锁了店铺悄悄跟上男人。男人的车子越开越远，逐渐驶向城郊，文潇隐约记起，雷浩然给他的名册中有一个地址好像就在城郊，当时她觉得远，想着先把市内五区的传单发了后再发城郊，现在看来，其余地方应该不用送了。
文潇掏出手机，本想给雷浩然发个信息，又觉得还是应该确定好具体位置后再发给他，便又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男人下了车，文潇紧随其后，手里紧紧抓着防狼喷雾。她看见男人走进了一座平房，平房的灯光亮起。文潇开始编辑飞信，“浩然，我应该找到那个人了，他就在城郊马家村附……”
一阵剧痛自文潇的后脑传至全身，文潇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男人从背后绕至她身前，扶了扶眼镜，完全晕倒的前一刻，她突然想起曾在哪里见过男人了，她听见男人说：“是你。”
罗以升把文潇扛进屋子的时候，马素兰正望着窗外的枯木枝发呆，眼神一如既往地迷茫，仿佛没有看见儿子进屋，更没有看见他带了个女人回来。
罗以升轻叹一口气，自顾自往厨房走。他将文潇往地上一丢，文潇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醒。她衣服里的项链坠子掉了出来，在黄色的厨房灯光下亮了一下。罗以升眯起眼睛，蹲下身，把坠子攥在手里，愣了两秒，忽然笑了，“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上一次他见到这条项链，还是在另一个女人的脖子上，他把它取下来，送给了于深。
罗以升仔细端详着文潇的眉眼，发现她跟那个女人有点像，他自嘲般地说：“该说你运气好呢，还是倒霉呢。”
那一天同今天一样冷，贫穷就像冬天凛冽的北风，煽动着他的脸颊，响亮、刺痛，令人麻木。
他的兜里只剩下十块钱了，被圈内封杀，半年没找到工作，他不得不去化工厂打零工，工厂效益不好，暂时发不出钱，母亲又病了。罗以升盲目地走在大街上，寻找一切得到钱的可能。最后，他决定采用风险最小的一种方式，到学校门口物色猎物，让他们把零花钱交给他，至少可以顶一段时间的菜钱。
阴沉的天空下，学生们鱼贯而出，似乎马上就要下雪，男孩女孩们三三两两结伴，走的很急。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一个单独行走的男孩或者女孩，走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很快，猎物出现了。
是一个女孩，清瘦，穿着简单的衣服，看不出身上有没有钱，罗以升把脸埋进羽绒服领子里，把帽子戴好，只露出一双眼睛，跟着她走进校门旁的一个小超市。
内心有一丝小犹豫，不过只有一点点，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做好人。
女孩买了一支水性笔，打开钱包准备结账。罗以升站在她身旁，等待结账的样子，他看到了她的钱包。
她有很多钱，很多零碎的钱，不是大票。
应该是刚收了班费，或者是班里的钱都在她手里，总之，那笔钱足够他和他妈生活两个月了。
罗以升感觉自己的身体热了起来，血液翻腾着，仿佛即将捕食的野兽。
女孩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警惕地把钱包迅速合上，看见罗以升手里拿了一包口香糖，她意识到大约是自己影响了他结账的速度，抱歉地朝他笑了一下，拿起买好的东西，走了。
罗以升放下口香糖，小心地跟在女孩身后，不能在学校附近动手，这附近住的人很多，一旦她开始挣扎、大叫，很容易惊动附近的派出所，他冷静地思考着，要跟着她走一段路，远离派出所才行，就这样走着走着，到了家属楼附近。
还没等他动手，他很快发现，自己也被人跟踪了。罗以升放缓脚步，假装无意地回头看了几眼，是个男孩，穿着和那个学校其他学生一样的校服，看上去有些高。
这就很麻烦了，得先把男孩甩掉，他已经大概知道女孩家的位置，完全可以明天早上在女孩上学的必经之路等着，伸出手，管她要钱。
罗以升下了决心，在下一个路口转弯，朝化工厂的方向走去，那边有一小片树林，如果不是对那里非常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他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向后看一眼，男孩仿佛黏上了他，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他在树林里穿梭，终于，他绕到了男孩身后。
“为什么跟踪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阴沉而狠厉。
男孩刚要回头就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他抓着男孩的头发，将他的头按在了废水沟里，男孩用力挣扎，可他没打算放过他，这半年多所受的屈辱和不如意在一瞬间迸发，男孩变成了厄运的化身，他必须要按住他，战胜他，消灭他，他骑在他身上，水没过了他的手背，他嘶吼着，“为什么跟着我？”
男孩梗着脖子，仿佛要说话，他拽着他的头发向上抬，男孩呛了两口水，声音略显微弱，“那你为什么跟踪文潇？”
“我需要钱，你有钱吗？”
“没有！但是你不许再跟着文潇！”男孩的声音虽然小，态度却很坚决。
一股无名火自罗以升心中升起，为什么没有人帮他，为什么连这么一点钱都不愿意给他，他不过是让他们少吃一点零食，少吃一点会死吗？难道一定要让他饿死吗？
“给我钱！给我钱！”罗以升疯狂地叫着，将男孩的头一次次按入水中，许久后，男孩没了动静。
罗以升把他的头拎出来，拍了拍他的脸，男孩没有醒。他将手指伸到男孩的鼻腔下面，那里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无法辨别得太清楚。
他心里的气还没有消，眼睛盯着男孩，他应该是喜欢那个女孩子吧，所以才会如此多管闲事，呵，可惜好心从来没有好报。
一种屈辱感自内心深处袭来，上一次好心没好报的事情已经是将近三十年前发生的了。
“这么好心，叔叔应该奖励你。”自己的声音和记忆深处重合，分不清真假。
他只知道，男孩的眼睛微微闭着，清秀的脸庞因为河水的滋润显得细腻光滑，雪白的颈部裸露出来，水珠顺着脸颊流淌到衣服领口，颈部那块小凸起像珍珠一样诱人。
命运像部轮回播放的电影，罗以升感觉自己从这个世界彻底抽离，只不过这一次，他变换了不同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