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英径直朝男孩走了过去，问道：“你是韩玲的家属？”
“我是她弟弟，我叫韩丁。”男孩的声音沙哑的可怕，仿佛勺子反复剐蹭锅底带来的声响，听的人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我们需要采集一些你的样本进行DNA检测。”
“好。”
“警察同志……”韩丁低下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能见见她吗？”
“可以，正常我们也是有这道程序的。”杨英停顿片刻，说道：“不过你姐姐现在的状态可能有点难辨认，而且一般人对尸体，尤其是白骨化的尸体会产生恐惧心理，这点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韩丁坚定点头，“她是我姐姐，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姐姐，我不会害怕的。”
杨英颔首，“跟我们来吧。”
李睿同法医说明了情况，把韩丁迎了进去，杨英走在韩丁后面，缓慢进入法医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当韩丁见到韩玲尸体的那一刻时，情绪还是崩溃了，眼泪决堤般从他眼眶里冲了出来，随后便是哭声，开始是低沉的呜咽，很快，悲伤的情绪如同更大的洪水从胸腔里喷涌而出，迅速将法医室淹没，蔓延至整个警局。
杨英几人同样被淹没在这巨大的哀痛之中，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对于韩玲，从前他们只知道她是一个卖淫女，一个被男人欺骗的女子，一个死者和被害人，这些身份符号令他们可以理智地对待这个人，这具尸体，不掺杂任何感情。
可如今，熟悉她的人来了，她的亲人来了，他让他们知道，韩玲也是一个有人关心有人爱的人，她一定对这个世界释放过很多善意，才会有人因为她的死如此哀伤，或许，她曾经是个很好的姐姐。
哭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韩丁用比刚刚更加沙哑的声音问：“我姐姐……她是怎么死的？”
“机械性窒息，就是俗称的勒死。”李睿回答。
“那……她死的痛苦吗？”韩丁注视着姐姐的尸体，悲伤地问。
李睿看了杨英一眼，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白骨化了，生前的遭遇无处可循，他们只知道她是被人勒死的，至于勒死之前有没有被人虐待，几乎一概不知。
如果这是激情犯罪，韩玲应该死的不痛苦，毕竟嫌疑人下手极重，导致了死者颈椎滑脱，这意味着死者痛苦的时间很短。
可如果这是有预谋的犯罪，嫌疑人还是个心理有问题的人的话……那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一切想象得出的和想象不出的，都有可能发生。
“不痛苦。”杨英平静地回答。
韩丁仿佛从眼前这个权威人士的答案里获得了宽慰，情绪平复了几分。
“我们有些问题要问你。”杨英说，“这有助于我们找到嫌疑人。”
韩丁表情凝重，“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只要你们能帮我姐姐抓到真凶。”
“换个地方聊吧。”
李睿给韩丁倒了一杯热水后在电脑前坐下。
杨英耐心地等待韩丁将杯子里的热水喝了一半后才开始提问：“韩玲消失了这么久，你们家里人就没想过找她吗？”
韩丁缓缓说道：“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姐姐消失了，她每个月就会往家里汇一次款，直到一年前才停止汇款，而且这几年我过的……不太好，烧伤以后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心里也不太能接受，一度想过自杀，我爸妈就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了，手机都没让我拿，我不知道我姐姐一直没跟他们联系。”
“对我爸妈来说，只要我姐姐汇钱，她跟家里联不联系都无所谓，甚至最好不要跟他们联系，我是这段时间回家偶然间听到你们给我爸妈打电话才知道我姐姐出事了，我爸妈不愿意来，他们恨我姐姐。”
“他们为什么恨你姐？”
韩丁眼睛低垂，“村里的人说我姐姐是出来卖的小姐，我爸妈觉得她给家里丢脸了，所以恨她。”
“村里人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传开的，好像是谁在哪儿看到了我姐姐，说她在凤城做了小姐，慢慢的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你说韩玲给你们家汇款，是给你汇款还是给你爸妈汇款？”
“给我汇款，我姐姐不相信我爸妈，我爸妈爱打麻将，打的很凶，输了很多钱，所以我姐姐都是直接给我汇款让我交学费，我上班以后跟她说过不要再给我汇钱了，可她说我刚上班，兜里有钱日子过得踏实点，就还是坚持给我汇钱，不过我烧伤以后我爸妈就把我的卡抢走了。”韩丁低头喝了一口水，将哽咽的声音压下。
“能问下你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吗？”
“我在电子厂打工，厂里失火了，我就成这样了。”韩丁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大约是什么时候？”
“2006年10月29日，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你住院期间韩玲回去看过你吗？”杨英在时间上画了个圈。
“看过，还照顾了我几天，没想到居然就是最后一面了……”韩丁的声音再次哽咽起来。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医院？”
“11月3日吧。”
杨英在新的日期下划了两道线，“你姐以前有没有跟你提过在凤城的生活？”
韩丁擤了擤鼻涕，平复情绪后说：“其实她很少说到自己，都是嘱咐我要注意身体，不要舍不得吃，每次问到她的事她都说自己挺好，让我不要担心。”
“她有……跟你说过她交男朋友了吗？”李睿问道。
韩丁摇摇头，说话的声音急促起来，“她交男朋友了？警察同志，是她男朋友把她杀了吗？”
见韩丁情绪激动，杨英马上补充道：“这只是我们的例行询问，接下来我们还会问你你姐有没有跟谁吵过架，发生过冲突之类的事。”
韩丁的声音缓和下来，“我姐姐她人非常好，几乎从不跟人吵架，她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你刚刚说你姐姐一直在给你汇款，直到一年前才停止？”
“对。”
“能跟我们去打下汇款记录吗？”
韩丁忙说：“能，不过我只有身份证没有银行卡行吗？”
李睿赶紧说道：“有身份证就行。”
杨英指示李睿，“一会儿问询完了你带他去趟银行。”
“好。”
杨英梳理了一下所有问题，最后问道：“你能确定你姐姐在见到你之后再也没有跟你父母联系过吗？”
韩丁肯定道：“我确定，你们打电话过来后我还因为这事跟我父母吵过一架，他们的反应不像在说谎。”
“好。”
韩丁见杨英和李睿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了，犹豫着问：“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把我姐姐接回去？”
“这个我需要再跟法医确认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走完程序你就可以将你姐带回去了。”
“谢谢……”韩丁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晚上八点，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杨英在白板上画着跟韩玲有关的时间线，李睿和许帆靠在桌子上捋线索，吕思拎着盒饭走了进来，“杨队，饭买回来了。”
杨英胳膊悬在空中回头，“啊，你给大家分一下吧，先吃饭，一会儿再开会，鲁强的买了吗？没买的话把我的给他。”
李睿和许帆都感到有些意外，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杨英，领导什么时候关心起强哥来了？
吕思微笑，“买了，强哥说他一会儿就到。”
“我回来啦！”鲁强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抓起许帆面前的水就开始喝。
许帆脸上显出嫌弃，“强哥，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鲁强用手蹭了蹭嘴边的水渍，嘿嘿一笑，“太渴了，见谅啊见谅，跑了好几个地方，连口水都没顾上买，再说了，都是大老爷们你嫌乎啥。”
其余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杨英问：“怎么样？有收获吗？”
鲁强表情夸张，“什么叫有收获吗？收获可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