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把衣服脱了
樊暻2024-10-23 17:443,500

  二十四年前的夏天,韩玲在江西一个小县城的农村出生。和众多农村出生的女孩子一样,从记事起,她就在不停地干农活,耕地、割草、放牛,经常累到小手和小腿都跟着哆嗦,每到此时,她都希望有个人能帮帮自己,于是,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那个没有出世就离世的姐姐。

  听妈妈说,姐姐是在五个月大的时候离开人世的,村里有许多经验丰富的村妇,她们生了无数个孩子,这项生孩子大业直到生出儿子才会结束,拥有生女儿和生儿子经验的她们一眼就看出妈妈怀的是个女娃。

  “没错了,是女娃。”附和声此起彼伏。

  妈妈犯了难,手放在肚子上,肚皮里的女娃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第一次有了胎动。

  在村妇们说妈妈怀的是女娃的第五天,院前的台阶上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个倒掉的空瓶,姐姐就这样顺着红色的液体离开了人世。

  韩玲和姐姐很不一样,她带来的任何反应都让人认为这次妈妈怀的是个男娃,于是她的父母欢天喜地地将她迎了出来,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事实证明,村妇们判断男娃的经验还是太少,十分不准确。

  后面,韩玲还有过两个妹妹,但介于韩玲的前车之鉴,父母这次聪明地托人判定了胎儿的性别,随后就将她们送去了和姐姐团聚,六年后,韩家迎来了一个男丁。

  自从弟弟出生以后,韩玲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了世界的不同。唯一的肉菜永远被摆在弟弟面前,弟弟吃不下了才会轮到她吃两口。弟弟可以和小伙伴去山上玩耍,她去山上却只能是去挖笋。过年时,妈妈会给弟弟精心挑选一身新衣服,而她只能得到一个新头花。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源于一个东西,那个六岁的韩玲偷偷掀开弟弟的小被子看到的东西。她疑惑,为什么弟弟不过比她多长了一个肉疙瘩就拥有了这么多?

  这份疑惑逐渐转变为愤怒,弟弟不了解姐姐的这份愤怒,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姐姐身后,阻碍她干活,对她嬉笑,多数时候韩玲对他都是置之不理的。

  可终于有一天,她的耐心消耗殆尽,一把将弟弟推进了泥地里,弟弟瞪着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韩玲,很快爆发出震天的哭喊。

  屋子里的妈妈和爸爸都被惊动了,爸爸看到泥地里坐着哭泣的弟弟,什么也没问,大步走进屋,拿出一根细小的竹条,目光阴冷地对她说:“把衣服脱了。”

  韩玲没有动,她隐约觉得这样不对,即便是爸爸,似乎也不应该随便让她脱衣服。

  “把衣服脱了。”站在黑夜里的爸爸用阴翳而低沉的声音重复,这一天没有星星,整个天像被黑布罩住,矮矮地压下来。

  “脱了吧,他是你爸你怕啥,你爸打两下消消气就好了,谁叫你欺负你弟。”妈妈一边哄弟弟一边说。

  连家中仅剩的女性都下达了命令,韩玲不再抵抗,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她感到心里很难过,很想哭,但是好像有一种情绪比难过先一步将她包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那种情绪让她哭不出来,那种情绪让她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看。

  命运就是一个轮回,多年后,她接待第一个嫖客的时候,那个男人也是用同样阴冷的目光看着她,对她说:“把衣服脱了。”

  光着身子的韩玲蜷缩身体蹲下,爸爸的细竹条一下一下抽在她身上,在背上形成红色的,细细的血痕,开始的几下是最疼的,后来她只感觉整个背木木的,胀胀的,脑袋也是木木的,胀胀的,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盛夏的风应该是潮湿闷热的,可她只感觉浑身冰冷,从里到外的凉。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爸爸大口喘气的声音,背上的阵痛也停了下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弟弟!”爸爸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她不知道那丝愉悦是因为作为父亲教训了自己的女儿,为自己的儿子出了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韩玲没有回答,沉默着拿起衣服胡乱套上,跑了出去。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跑到了村口旱厕旁边的大树躲了起来。她想看看爸爸妈妈到底会不会来找自己,可她等了很久很久,除了来上厕所的人,她没有看到其他人。

  旱厕难闻的气味一阵阵飘来,韩玲彻底失望,她决定上个厕所然后到山上去。

  就当她提起裤子时,旱厕门口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韩玲愣了一下,乖乖回答:“有人。”

  小女孩怯生生地说:“姐姐,你能等我一会儿吗?我害怕。”

  “好吧。”

  微弱的灯光下,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走了进来,“谢谢姐姐,我很快的。”

  韩玲在门口帮小女孩把风,小女孩迅速解决完自己的排泄问题出来。此时韩玲才看见,小女孩穿的是洁白的公主裙,跟这个旱厕实在不搭,她甚至从小女孩的身上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一股没有被旱厕的臭味掩盖的香味。

  韩玲忍不住问她:“你不是我们村的人吧。”

  小女孩摇头,“我是凤城人,我家亲戚在这,我妈带我过来玩。”

  “凤城?”韩玲口里呢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在东北,比你们这里冷。”小女孩的表情带了点骄傲。

  韩玲心生羡慕,“你的裙子真好看,很贵吧。”

  “不知道,这是我爸爸朋友送的。”小女孩反过来问她:“你也喜欢白色吗?”

  “白色?”她想说她不喜欢白色,白色的衣服很容易脏,衣服脏了就得洗,白色的衣服穿不了多久就得洗,所以他们家基本没有白色的衣服。

  “我最喜欢白色,雪的颜色。”小女孩自顾自说着,“你们这里不下雪吧,我们那里冬天的雪很大,天上地下全是白的,像棉花糖一样。”

  “我们这里也下雪,不过没你说的那么大,全是白的。”韩玲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那你一定要去我们那里看看,可好看了。”小女孩的声音带着雀跃。

  韩玲把小女孩送回亲戚家,自己也走回了家,妈妈看到她没有说话,爸爸没在院子里,这一晚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是这一晚在韩玲心里却是不一样的,她开始急切地盼望长大,长大后她可以去凤城,去看雪。

  初中读完,家里就不让她读书了。媒人开始找上门,介绍老的少的,家里有钱的,身体有残疾的男人给她。

  妈妈挑花了眼,乐开了花,本地的彩礼向来不少,要是找个有残疾的,彩礼还能更高一点。这笔钱可以留着给韩丁娶媳妇,还可以顺道把家里的老房子翻修一下。

  “我不嫁人。”韩玲小声说。

  “啊?”妈妈沉浸在自己的算计中,没有听清楚韩玲的话。

  “我说我不嫁人。”韩玲声音略大地重复了一下。

  妈妈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不嫁人?你为什么不嫁人?”

  韩玲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好笑,“我不想嫁人,我要出去工作。”

  妈妈意识到韩玲不是在开玩笑,反问她:“你出去工作能赚多少钱?赚到啥时候才能有彩礼这么多?”

  韩玲的胸口像被闷锤击中,可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这句话,只好暂时妥协,“我还年轻呢,可以先赚几年钱再嫁人。”

  妈妈大概觉得这个想法也有几分道理,便又说道:“你出去每个月都得往家里汇钱,二十二岁要是没赚到大钱就乖乖给我回来嫁人。”

  韩玲嘟嘟囔囔,“知道了。”

  她如愿以偿来到了凤城,看到了大雪,可凤城终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城市,像她这种没有学历又没有经验的女孩子可以做的工作实在很少。每次她往家里汇完钱,妈妈总要抱怨几句,“就赚这么点还不如赶紧回来嫁人。”

  韩玲恨恨地,“你和我爸少打点麻将,不然我就把钱汇进小丁的卡里,你俩别想花到一毛钱!”

  在饭馆打工的小姐妹介绍她去了商K,小姐妹说:“反正你在饭店工作也会被喝醉酒的客人揩油,还不如用揩油赚钱,这里离你老家那么远,你老家的人不会知道的。”

  韩玲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商K的公主,好在老板待她们不错,她的收入有了大幅提升,妈妈开始不再催她回家嫁人,她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一回,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这一天,店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客人拉着她的手给她看手相,“妹妹,你这命有点苦啊。”客人一脸怜惜的模样。

  韩玲娇笑,“哥,你会不会看啊,忽悠我呢吧。”

  “嘿,哥咋会忽悠你,知道他们都管我叫啥不?”客人朝一同来的几个哥们喊了一嗓子。

  有人嘲笑,“棍儿,又拿你那三脚猫功夫骗人呢。”

  包房里一阵哄笑。

  “看吧,他们管我叫棍儿,因为我是神棍,我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王勇用手搂住韩玲的腰,假装无意地碰了她胸一下,“妹妹,你就别跟着他们叫棍儿了,棍哥也不咋好听,不然你叫我勇哥吧。”

  韩玲甜美一笑,“好嘞勇哥。”

  这一声叫得王勇骨头酥了一酥,“江南的妹子就是温柔哈。”

  “勇哥,你还没说完呢,我这命咋苦了?要不咱再叫个人头马慢慢聊啊?”韩玲眼睛闪闪,柔情似水。

  王勇一听人头马,顿时有些心疼,但是为了不在美女面前失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说:“听你的,就来一瓶人头马。”

  “好嘞,谢谢勇哥。”

  金褐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晃,王勇带着三分醉意半真半假地说:“妹子,哥跟你说,你这命里有桃花煞,挑男人可得仔细点儿,不然搞不好……”

  “搞不好什么?”韩玲好奇地问。

  王勇嘿嘿一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搞不好啊,命都得折里头。”

  韩玲作出夸张的惊讶表情,“真的假的啊?”

  “哥还能骗你不成,但是你放心,有你勇哥在,啥都给你破了。”

  迷离的灯光下,真皮沙发上歪歪扭扭倒着一对对男女,不知谁点了一首《出卖》,也没有人唱,原唱男生哀怨地吼着:“你的多情出卖我的爱情,赔了我的命,我卖了一个世界,却换来灰烬……”

  

继续阅读:第十七章 她曾经是个很好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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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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