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宋成终于放松下来，跟着他的人不见了。他认真观察了好几天，终于确定，警察不再跟着他了。
宋成仔细数了数箱子里的钱，把手提箱往车后座一丢，开车往小南门188号驶去。那天后的第二周，罗以升就把车开去检测了，按照比市场价还多一点的价格给了他钱，车也不着急开走，让他继续使着。
宋成觉得罗以升实在，不过实在超出了一般人的范围，就有点蠢了，哪个人不为自己的利益着想，难怪他干了这么多年，头发都白了，也不过就是个修电脑的小老板。
宋成理所当然地用着已经卖出去的车，觉得这是他应得的，毕竟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
车停在翔辉公司门口，陈翔站在门口迎宋成。宋成面露不悦，“陈老板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陈翔脸上堆笑，“哪能呢，特地来接你的。”
两人上了二楼陈翔办公室，见桌子上摆了一套新茶具，宋成心里更加不快，带着点阴阳怪气地说：“看样子陈老板最近生意不错啊，都是拿我这样人的钱买的吧。”
陈翔笑着泡茶，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糊口而已，这年头拆借也不好做啊，要是都拖来拖去的，更是没什么油水。”
宋成知道陈翔在点他，拿出箱子说：“30万，下一期的利息也够了，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陈翔嘴咧到眼睛下面，大概数了数。
宋成见状，不耐烦地说：“银行里刚取出来的，都没拆封，你比银行数钱厉害？”
陈翔讪讪然地说：“我这不得对借款人负责嘛。”随后面露歉意，“要是我的钱，利息我就给你抹点儿，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
宋成摆手，“少假仁假义了，下期利息还完，你得让我缓缓。”他下意识揪了揪领口。
“要我说你要是还有几年前那种货，还用担心这四百万？”陈翔把宋成面前的茶水填上，“我做这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你的货好的，你要是有宝贝，拿出来，你无债一身轻，我也借机再赚点，双赢。”
宋成没说话，眼睛盯着陈翔的老船木茶台，不知在想什么，茶都半凉了，才想起来入口，被陈翔一把夺过，倒在了蟾蜍茶宠上，“哪能让宋老板喝凉茶。”
金黄明亮的金骏眉飘着热乎乎的香气，让宋成心情好了不少。
“我说的你好好考虑考虑。”陈翔从抽屉里取出一盒没开封的金骏眉，推到宋成面前，“你这几十万几十万的，得还到什么时候去啊，你那公司也需要留点流动资金吧。”
“知道了。”宋成把杯子里的茶喝完，也不跟陈翔客气，拿起金骏眉就走。
出来遇上了晚高峰，车队望不到头，十分钟挪几米，宋成有些烦躁，堵车的时候车就好像突然从野马变成了牢笼，裹挟着疲惫的人群蹒跚向前。多有意思啊，开车本来是为了自由，最后却成了困兽，开始的时候还能怒骂几下，久而久之就麻木了，仿佛这就是生活的缩影。
宋成也是为了自由才成为困兽的，像他那种中小型公司，规模和资金都比不过大公司，只能辛苦喝点别人瞧不上的汤汁。昏天黑地地熬夜，喝酒喝到胃出血一年也剩不下几个字儿。前几年股市好，很多人都赚了钱，连罗以升这种木头脑袋都赚到了钱。他的心就活络了，开始只是小试牛刀，一个月就翻了一倍，胆子便逐渐大起来，加了四倍杠杆，没想到赶上了上半年的股灾，所有钱都赔了进去，还倒贴不少。
人生啊，就是这么操蛋，每当你觉着差不多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前方总会有个巨浪不知在哪儿等着你，让你知道你只配在浅滩里待着。
宋成把车停好，静坐了一会儿才往上走。周五是他们全家每周例行去老丈人家吃饭的日子，宋成知道，桌子上一定有他最讨厌的酸菜排骨。
一进门，酸菜的臭酸味就迎面飘来，宋成皱皱眉，换鞋的同时换上笑容，喊道：“爸、妈。”
老丈人的眼皮在老花镜后面稍稍抬了抬，很快眼神又聚回到手里的青花瓷上。
丈母娘摆盘子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来啦。”
宋成咧着嘴说：“妈，我帮你。”
“不用不用，你去陪你爸说会儿话。”
宋成环顾了一圈屋子，问道：“方晴呢？”
老丈人不抬头，“晴晴带晗晗出去买零食了。”
“哦。”这下躲不过去了，宋成知道，方晴把孩子带走，这是老丈人有话要跟自己说。
果然，老丈人把他宝贝的青花瓷放回盒子，老花镜也摘了下来，看着宋成不说话，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让宋成的心忍不住颤抖。
宋成勉强挤出一个笑，“爸，你跟我妈最近身体都挺好吧。”
老丈人冷哼一声，“呵，每个星期都来，我们不就都这样。”
宋成讪讪地，“我看挺好。”
“只要你跟方晴过得好，我们就好。”
要进入正题了，宋成把手夹在两腿之间，像个认错的小孩子，“我们过的挺好。”
“哼，那我倒要听听，你以后为她们娘俩怎么考虑的？”
宋成感觉后背微微渗出汗来，“我就……努力经营公司，好好赚钱，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呗。”
“话说的好听。”老丈人闷哼一声，“晗晗马上上小学了，你打算让她上哪所小学？”
宋成抬起头，看着老丈人说：“家附近不是有小学吗？还是重点呢，听说挺不错的，我有个同事小时候就上的那所小学，据说老师很负责。”
“胡闹！”老丈人声音大了起来，“我的孙女怎么能上那种小学，重点小学和重点小学差别很大！晗晗必须上最好的那个！”
宋成不禁在心里鄙视起来，你的孙女有什么好特殊的，又不是皇帝的孙女，可一想到晗晗也是自己的女儿，他又忍不住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汗颜。
“还有你们那个房子，也住了好几年了，就没打算换一个？”老丈人继续施压。
“换是考虑换过的，这不是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吗？”宋成的声音低了下来，越来越没底气。
“要我说你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就我们邻居，那个方晴的同学魏雨彤，从小还跟她一块儿长大的，人家老公的公司都开到上海去了，据说这一两年就要上市。你那个破公司，开了好几年还是那么个规模，半死不活的，还不如听我的，把公司关了，我给你安排个工作，轻松点，也有时间照顾家里，不像现在，总出差，晗晗一个月都见不到你几面。”
宋成感到胃部一阵抽搐，心脏开始狂跳，怒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眼看着就要从嘴里迸发出来。他用力咽了咽口水，记不清是第几次地把怒火强压下去。
宋成听到沙哑的嗓音从口中传来，无力又无奈，“爸，公司是我自己想干的事儿。”
“呵，人想干的事儿多了，今年你要是买不了南京一小的学区房，趁早把公司关了，我来给你安排工作，我来买房！”老丈人的表情十分严肃。
宋成没控制住表情，冷笑了一下，“行。”
两人间的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不再对视，眼神无处安放，只好都停留在那个装青花瓷的盒子上，青花瓷透着白色凉漠的光，好像一些人的眼神，古老、傲慢。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方晴拉着晗晗进门。
宋成看着方晴，眼神里浸了冷漠和气愤，方晴心虚地挪开眼睛。宋成的心再次向下沉了沉，她果然知道，他们都是串通好的。晗晗撞进宋成怀里，迎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是这个家唯一的温暖。
一顿饭吃的十分尴尬，除了什么也不知道的晗晗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其余几个面带微笑附和的人都心怀鬼胎。
宋成心不在焉地夹着溜肉段，冷不丁地，碗里忽然多了一些酸菜和排骨。宋成抬起头，迎面撞上丈母娘假笑的脸，“多吃点，我炖了好几个小时呢，你不是最喜欢吃酸菜炖排骨吗？”
宋成苦笑着把排骨放进嘴里，味同爵蜡，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当年他和方晴刚认识，他就看出她家境不错，立刻展开热烈追求。方晴说她妈妈最拿手的是酸菜炖排骨，他便说他最爱吃的就是酸菜炖排骨。
小镇青年最终成功迎娶白富美，代价是甘之如饴地咽下酸菜炖排骨，未来数不尽的酸菜炖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