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午，太阳的光也跟着弱下来，虽然还是金黄的颜色，里面却好像掺杂了一点白雾的寒气，让人感觉一点儿也不振奋。
于深翻了个身，身旁的枕头掉落在地，他迷迷糊糊坐起身，眼睛半睁不睁，看一眼枕头后对着被拆除电视机只留了一根线的墙壁发呆。
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就已经不看电视了，或者说任何大屏幕的东西都不看，家里有台二手大脑袋电脑，是别人送给他的，小小的凸起屏幕，不清晰的画质让他感到心安。
于深下床，拿起电视柜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他拉出抽屉想找烟抽，在一堆旧打火机、螺丝刀、零七八碎的小东西中找到一包只剩三根的中南海。
于深点上烟，猛抽一口，这才感觉回了点儿魂。他把剩下的烟揣进兜里，又将没用的皮筋、螺丝、牙签从抽屉里掏出来，扔进垃圾桶。陡然间，他的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了，一个小小的，扁扁的，带有金属光泽的卡片。
于深将卡片拿在手中反复摩挲，卡片微凉的触感像把刀子一样贴着他的心蹭来蹭去。他感觉心里升腾起纤微痛感，像一个尚未痊愈的伤口被重新展开、撕扯，反反复复。疼痛之感愈发强烈，于深把手机卡捏进手里，试图以手指的痛感抵御心里的疼痛。
这是他跟她在一起时用的手机卡，陆珊珊，那个没心肝的女人。
她现在在哪儿呢？或许在哪个不知名的城市过得很好吧，身边应该有了新的男人，或许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于深用力攥紧手机卡，心里的那点痛楚很快凝结出恨意，一想到她身边有别的男人，还跟他有了孩子……
于深看到自己的手哆嗦起来，他慌忙奔去床头柜处拿手机，卸下自己的手机卡，将旧手机卡放了进去，可就在合盖开机的那一刻，于深清醒过来，他迟疑了，愣愣地盯着电池旁的手机卡发呆。
前几日下的雪开始大量融化，路上都是溶了灰尘的泥汤子，这样的路虽然好开，却比下雪还讨厌，路上的车没一辆是干净的，所有底盘都像是刚从农村的雨地里跑出来，看着让人作呕。唯独空气格外好，带着湿润的清新劲儿，凤城是北方重工业城市，空气里总有一股子煤渣子的灰味儿，下雪的时候空气也清新，但是因为太冷，闻着呛鼻子，不如化雪的时候舒服。
于深把车窗开了个缝儿，清冷的空气吹进来，他贪婪地吸了吸鼻子，可没过一会儿就引来了乘客的不满。
后座的女人补完妆，将粉饼盒子一扣，揣进包里，不高兴地抱怨：“师傅，你把窗户关上呗，冻死了。”
于深朝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女人脸涂的煞白，粉略厚，鼻头有些爆皮，香水很呛人，他在心里默默猜想女人的职业，缓慢地摇上了车窗。
“过了这个红绿灯靠边停。”女人说。
于深挑了个好下车的地儿，将车子停下来。女人下车，不着急走，路边站着，等人似的。
于深把钱收好，很快上了新乘客。他按下表，开车前往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的大脑瞬间被电流击中，脑中一片空白。
“师傅，快走啊，我赶时间。”乘客催促。
于深缓慢发动车子，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后视镜瞟。同刚刚那个女人碰面的人已经离开，那个转瞬即逝的侧影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于深心里沉了沉，他该是眼花了，她怎么可能回到凤城呢？她怎么敢回到凤城呢？
乘客在彩电塔下车，于深把出租车停到一边，点一支烟，手里攥着旧手机卡，看太阳剩下的余晖一点点被黑暗淹没。刚交接班就拉了两客远的，作为夜班司机，今天的生意算不错了。
“把它扔了。”他听见瑶瑶说。
河面冻的平整，白花花的一片冰。
“把它扔了！”瑶瑶的声音尖锐了许多。
于深手一抖，烟灰掉到裤子上，留下一小块灰渍。
“还记得吗？”瑶瑶好像靠近了些，“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冰面，嘻嘻……”
“他就那样掉下去，顺着冰下面的河漂啊漂，漂没影儿了，哈哈哈……”
于深感到浑身冰冷。
“水下面好冷啊，他应该很痛苦，不过我知道……”瑶瑶贴近他的耳朵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一股凉气钻进了于深的耳朵，“你爱我，我都知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再做一件事吗？”
“把它扔了！”瑶瑶撒娇的声音在于深的脑中回荡，鬼使神差地，他把手里的手机卡用力向前一抛，手机卡很快消失在了河边干枯的灌木丛中，不见踪影。
陆珊珊将笔记本递给姜丽花，姜丽花脸上的表情立刻舒缓，“珊珊，幸好你提醒我，不然我明天早上去上货都白上了，要没你给我送这本子，我都不知道该咋办。”
陆珊珊也笑，“姐，你跟我还客气啥。”她伸出手指了指姜丽花的鼻子，“姐，你这块儿有点爆皮了，带脸霜没？”
姜丽花慌忙掏出小镜子，又拿出面霜往鼻子上抹了一点，语带抱怨，“冬天太干了，还是你们小年轻好啊，皮肤水灵。”
陆珊珊微笑着说：“我也爆皮，姐，明天上货你小心点儿，快年底了，不安全。”
“放心吧，我都去了多少回了，再说我一大老娘们，又不是你们小姑娘，没啥不安全的。”
陆珊珊不放心地说：“那你也小心点。”
“瞧你那操心劲儿，赶紧走吧，你晚上不是有事儿吗。”姜丽花大咧咧地摆摆手。
“嗯。”陆珊珊也同她摆手道别。
目送一会儿姜丽花后，陆珊珊就快步往两条街外的小饭馆走，她晚上约了马小强，得抓紧点儿，虽然迟到不是什么大事，但要是被马小强抓着短处，他一定会借题发挥。
到饭馆后，陆珊珊进门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马小强，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立刻挂了笑，朝他喊道：“强哥！”
马小强循声望过来，看见陆珊珊，眼睛明显一亮，“珊珊啊，你可算来了。”
陆珊珊在他对面坐下，带着歉意说：“刚刚有点事，抱歉啊。”
马小强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随后目光带着特殊意味地停留在了某处，“光嘴上道歉可不行，你得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
“我一会儿自罚三杯。”陆珊珊按耐住心里的恶心，假装豪爽地说。
“三杯可不行，除非是白的。”马小强不依不饶。
“强哥你可饶了我吧，你是知道我的酒量的，什么时候你们喝酒我不都是看着你们喝啊。”陆珊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马小强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可嘴上依旧不饶人，“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再说。”
酒菜上来后，陆珊珊起身给马小强倒酒，弯腰之际，马小强抻着眼睛往陆珊珊高领毛衣胸前瞅，瞧见她被毛衣勾勒出的完美弧度，一股热血直冲脑袋顶。
陆珊珊察觉到他的目光，用手捂住胸口，笑着说：“我这毛衣色儿浅，可别蹭着菜。”
陆珊珊将马小强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倒满酒，举杯同他对碰，“强哥，好久不见，我敬你。”
此刻对着美人，马小强早把罚酒这事儿忘到了脑后，眼睛笑成一道缝，“啥敬不敬的，你能找我吃饭我就挺高兴，说好了，今天算我的。”
“那不行，说好我请的，强哥你别跟我抢。”
“下次你请，今天算我的。”
陆珊珊笑笑不说话，心想，谁跟你有下次。
“珊珊，你这出去几年养的不错，越来越水灵了啊。”马小强摸着下巴说。
陆珊珊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强哥，你看着可比以前瘦了呢，多注意身体啊。”
马小强叹一口气，“哎，烟瘾大了人就爱瘦，不过你别看我瘦，其他方面可一点儿也不耽误。”马小强说完，冲着陆珊珊一阵贼笑。
陆珊珊假装没听懂，“强哥你可要保重身体啊，我们还都指望着跟你混呢。”
马小强乐呵呵地开始吹牛，“不是强哥我跟你吹，这几年我确实混的不错，这回正好你回来，以后就别走了啊，跟着你强哥，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真的吗？那先谢谢强哥了。”陆珊珊一脸天真地笑，顿了一会儿，她不动声色地说：“哎，其实我这几年没少在外面吃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你和于深一起留在凤城，好歹日子也能越过越好。”
马小强夹花生米的筷子停了片刻，低头说：“没事儿，现在开始跟哥混也不晚。”
陆珊珊狐疑地看了一眼马小强，“这么说于深一直跟你在一起啰？”
马小强打哈哈，“在一起……其实主要还是靠我，他没啥大用处。”
陆珊珊神色凝重，“那他现在在哪儿？”
马小强放下筷子，“我说珊珊，你今儿是请我吃饭啊，还是打听于深啊，你俩都分开这么长时间了，你打听他干啥？”
陆珊珊见马小强有些生气了，连忙给他倒酒，“我当然是请你吃饭啊，主要吧，我有些东西落他那儿了，我想问问他给我扔了没，没扔我还想取回来，挺喜欢的。”
马小强神色稍缓，“这么长时间了，估计早扔了，你喜欢啥以后哥给你买，不用联系他，连我都找不着他，你更找不着了。”
“于深失踪了？”
马小强不以为然地说：“谁知道死哪儿去了，他还欠我几百块钱呢，我都没地儿要。”马小强指指陆珊珊的杯子，“喝酒啊，养鱼呢。”
陆珊珊早没了吃饭的心思，不过还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拿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嘴，顺便将那口酒吐在了毛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