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三年八月初二,蠕蠕汗庭东边三十里的漠北草原上,阿史那提那磨率领十余名护卫,在烈日下饮水歇息。
他已经逃亡了一天一夜,岭北路的齐军也追击了一天一夜。
按照他和左元帅那贺鲁阿的计划,被延缓攻势的齐军肯定追不上各部落的轻骑。
汗庭的两千重骑行军速度虽然不快,但在轻骑的掩护下缓缓撤离颇为可行。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佯作败退的计划过于成功,岭北路的两万精骑此时如疯狗一般撵在他们身后,而不管阿史那提那磨派出多少人阻拦,齐国人都如跗骨之蛆,怎么甩也甩不掉。
这下好了,假败变真败,他的两千重骑十去八九,想要恢复实力,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阿史那提那磨手下的两千重骑名义上归属汗庭,实际上已是他的部属。九年前,他们四兄弟每人领一个千人队宿卫大齐天子,而这两千重骑的军官,皆出自他亲领的千人队。
想到自己的心腹死伤殆尽,面容威武的阿史那提那磨不禁悲从中来,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马奶酒的酒囊。
“呜呜~”
阿史那提那磨越哭越伤心。齐国人实在追的太狠了,一天一夜下来,光是为他引开追兵的亲信就去了十几波。
见主公哭的伤心,最后剩下的十几名亲信见状也赶紧安慰道:“王爷,马上就要到汗庭了。此番损失虽重,但都是为了大汗的宏图霸业。王爷得大汗信重,又立下大功,兵马自会补充。”
阿史那吉英颇有手腕。长兄为他立下大功,自然要立为榜样,好好补偿。
但兵马可以补足,多年来生死相依的手足心腹却难以培养。即便阿史那吉英给他补上两万重骑,他也没有足够的心腹去掌控。
“呜呜呜呜~”
想到此处,阿史那提那磨眼睛红肿,哭的更加伤心了。
见安慰不起效果,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远处一袭奔马拯救了他们的尴尬。
“报!齐国人又追上来了!离我等最多两里!”
听到警戒的斥候发来预警,亲信们大骇之余也赶紧上前搀扶道:“王爷速速上马,我等为你引开追兵!”
此地距离汗庭只有三十里。按理说如此近的距离,汗庭的探马早就前来接应。
可为了引齐军深入,阿史那吉英特意将兵马隐藏,只留极少数探马侦查敌情。
如此一来,人疲马倦的阿史那提那磨等人,也只能再度前行一段距离,方能得到救援了。
看着想要效死的亲信,阿史那提那磨泪流满面道:“自洛阳回返后。大汗与本王承诺尔等,将来定要一统大漠南北,与尔等共享富贵。今日本王遭此大难,竟让尔等倾覆至此。尔等莫要再冲了,大胜在即,本王却无缘得见,或许这便是命数吧。”
右贤王阿史那提那磨向来神经坚韧,是一个响当当的硬汉。但连续十几次折损亲信后,饶是他铁石心肠也难免心中滴血。
这些都是与他相伴九年的铁杆,是他起家的资本,也是他维持权势富贵的根基。
只恨齐国人如此难缠。这一天一夜下来,齐国人怕是在马背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追杀着自己。
阿史那提那磨的恨意刚刚萌生,就被亲信所打断。见右贤王迟迟不肯上马,亲信们便抓住他的手脚,将他放在马背上。
这也是最后一匹状态不错的战马了。战马是一种非常娇贵的生物,平日行军以每日七十里最佳,轻装急行的话,每日便是百里。
此时一天一夜下来,奔逃两百多里的战马皆已疲累,不堪驱使。
将右贤王扶上马后,亲信们留下一骑牵着阿史那提那磨的坐骑。其余人则是骑上战马,展开王旗道:“王爷,齐国人就是看到这一杆大旗才穷追不舍的。眼下我等持旗,王爷当可无忧。”
“驾~”
随着亲信们骑马远去,阿史那提那磨双目充血,眼中浮现一丝悔意:“早知齐国人如此疯癫,我断的劳什子后?”
岭北路的齐国将士确实疯癫了。
岭北镇与幽州道颇为苦寒,其物产不丰,商旅不兴,将士们平日里穷的发紧。
早些年的时候,还能打一打东边的野人女真和高丽,也能去漠北晃荡几圈补充一下。
但近几年胡太后'爱好和平',因此哪怕将士们偶尔杀良冒功,每年的首级也不过三四百,赏赐也不过一两千万。
这点赏赐,数万将士几顿酒便喝没了,哪里还能锦衣美食?
于是穷疯了的岭北路将士,也挑战了一番人体极限。他们一天一夜都没有下马,吃喝拉撒也都在马背上解决。
加上他们沿途缴获了不少马匹,于是连续追击之下,各部落的轻骑损失不大,唯独右贤王的重骑几乎全军覆没。
匀速追击之下,两里地也不过片刻功夫。
齐国这一路追兵正是由侯莫陈克定率领,他一眼就盯上了右贤王所部。因此泰宁侯下令追击后,他不管不顾,只盯着右贤王的王旗玩命追杀。
看到十余骑簇拥着王旗移动,原本精疲力尽的侯莫陈克定突然注入一股新的活力,整个人变得极为振奋:“弟兄们加把劲!蠕蠕人的左右贤王就在前面了,冲啊!”
侯莫陈克定说完便拔出长剑加速冲锋,他身后的数百名骑士见状,也嗷嗷怪叫着拍马狂奔。
蠕蠕人崇尚明月与苍狼,他们的军旗都有狼首,王氏重臣则有弯月。
大汗的旗帜更为繁复,但据岭北路将士所知,眼下军旗上绣着月亮的王族,就只有左右贤王了。
侯莫陈克定心中也有猜测:“大概就是右贤王了。左贤王须发应当花白,兵马也更多。”
想到眼前就有蠕蠕名王等待擒杀,侯莫陈克定激动之下,便立马张弓搭箭,对着前方掌旗之人的坐骑连射三箭。
“咻!”
“咻!”
“咻!”
坐骑本已疲乏至极,第三箭也正好射入马菊之中,令其忽然狂躁,魔性大发。
“吁~”
骑士试图安抚狂躁的坐骑,却冷不丁被其甩落马下,还被它踩中男儿的要害。
“啊~~~~~~~~~~”
骑士痛苦哀嚎的声音在草原上传的很远。而就算他跌落在地,也依然握紧手中的大旗。
只是追兵却已杀到。哀嚎声中,一只大手从奔驰的马背上伸出,夺走了骑士守护的王旗。
“哈哈哈哈!斩将夺旗,还是蠕蠕人的左右贤王,这可是立国以来,少见的大功啊。”
侯莫陈克定手持大旗志得意满。他如今是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今日已夺王旗,若是再擒获左右贤王,怕是能策勋十余转,直升三品之位。若是再立得一些功劳,晋升二品之位,那可就超越从军三十载的父帅了。
只是片刻之后,手下的禀告却让侯莫陈克定脸色阴沉:“你是说,这些人都是右贤王的部属,但是右贤王却不在里面?”
下属点头后,丢失一半功劳的侯莫陈克定脸色阴晴不定。许久之后,他才低声吩咐道:“吩咐下去,就在此地扎营,等待后续兵马。另外,派几人快马加鞭,拿着这杆王旗,去向父帅还有泰宁侯报功。”
“属下遵命!”
侯莫陈克定下令之后,几名神情振奋的骑士赶紧接过他手中的王旗,朝着后方急速驰去。
看着骑士们远去的背影,终于感到疲惫的侯莫陈克定也赶紧命人生火造反。
这一天一夜下来,他只喝了两袋马奶酒,吃了两块肉干。却带人奔袭了两百多里,砍了七八百颗首级。光是他亲手斩杀的,就有二十余人。
如此高强度的征伐,原本靠一股心劲儿支撑的他,也终于瘫软在马背上开始呼呼大睡。
————
《燕书·舞阳王》
舞阳郡王,岭北镇人也。姓陈氏,名克定,字安平。先祖乃侯莫陈氏,出身契胡三十六部之一,侯莫陈部。
克定身长八尺一寸,容貌甚美。章德六年,克定时一十六岁,随军征讨蠕蠕。以骁勇剽悍,弓马娴熟,得齐宣皇帝赞赏。
章德十年,克定随其父南征,为大军先锋。后于合肥城下随军破阵,射杀镇北军三十余,授勋游击将军。
————
《关于胡汉融合的一些研究》吴明轩
蠕蠕人认为月亮是纯洁与美丽的化身,苍狼是勇气与智慧的结合。
而在蠕蠕人之前,契胡人也崇尚月亮与苍狼。这也是齐文帝迁都汉化之后,中秋节率先被契胡人接受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