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日巳时三刻的时候,日头已经升的老高。
敕勒城虽然在北方草原,此时的气候也颇为炽热。
因淮阳王才是阴川路的招讨大使,于是贺无忌、朱琰等人都来到了洛阳宿卫的营地,等待淮阳王召开军议。
但左等右等,淮阳王愣是没有下令召集。
由于争吵了七八天都没有结果,因此今天这一番议事,众人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确定一个行军计划。
可主持军议的淮阳王不出现,难道要一直等下去不成?
就在贺无忌、朱琰等人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淮阳王的亲卫统领高子悠终于出现。
只见他一瘸一拐的掀开副帐的大帘,而后开口说道:“诸位久等了。殿下昨夜谋划军机,操劳过度,眼下刚刚醒转。中军大帐如今收拾完毕,还请诸位随我移步。”
高子悠说完,便又一瘸一拐的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贺无忌并无异样,朱琰却是若有所思。
除了他们两人,帐中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却是气的浑身发抖。
这都什么时候了,淮阳王竟还沉溺美色,难怪他数战皆败,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想到此处,此人眼珠一转突然出声道:“平朔郡公请留步!”
作为胡太后的亲信,伍子芳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见主帅并不着调,伍子芳感觉此番出征,怕是凶多吉少。思虑之下,他决定留守敕勒城,等待前方的战报即可。
他伍公公的骑术也就一般,真要遭遇不测的话,哪里跑得过这些宿将?
听到监军大喊,贺无忌与朱琰等人同时放慢脚步。
伍子芳见状也赶忙上前,并走到他们身边低声说道:“平朔郡公,秀容侯。咱家最近的身子不太好,此番出征,便留在城内统筹后勤,不陪同诸位了。记录行军、清点军功之事,咱家会派得力的人手,不会误了诸位的大事。另外,待会的军议,咱家便不作声。”
伍子芳说完后,贺无忌也颇为诧异。眼下他与秀容侯暗中联合,若无他这个监军拉偏架的话,淮阳王岂非孤掌难鸣?
虽不知这个阉宦为何转换态度,但贺无忌想了想后,还是抱拳一礼,接受了伍子芳的好意。
于是等淮阳王高睦再次召开军议的时候,他蓦然发现,自己的提议应者寥寥,贺无忌的提议支持者却有泰半。
商议过半之后,淮阳王咬牙切齿的对着贺无忌开口道:“平朔郡公,前面的安排都是小事。行军顺序之事,本王寸步不让!”
哼!
对于淮阳王的不满,贺无忌轻哼之后,并不放在心上。
按照淮阳王的布置,阴川路兵马会按照前后左中右,分为五军依次行军。
其中前军与左右两军皆是阴川镇的精骑,中军则是一万名洛阳宿卫。
至于并州军?
那当然是安排到最安全,也是最难遭遇敌军、获取战功的后军。
在淮阳王看来,既然朱琰的并州军有向贺无忌靠拢的迹象,而贺无忌又得罪不起。那就只能打压一方,示好另一方。
加上阴川镇的将士常年与蠕蠕交手,对漠北的地形极为熟悉,而宿卫们则缺少战阵历练,贸然接敌怕是难以适应。
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阴川镇将士搜索蠕蠕人并率先接战。若是小股部队,便让阴川镇将士自行解决;若遇到大股敌军,那宿卫们再上马接应也不迟。
而前军与中军,中军与后军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五十里到一百里。
这个距离既能让各军错开时间利用水源,也能保证遇到险情可以快速支援。
只是前后的距离稍远。若前军遇到大批敌军,那等朱琰的并州军赶到之时,不是打了败仗需要并州军阻敌救援,就是打了胜仗让并州军打扫战场。
如此一来,并州军的将士苦劳倒是不缺,功劳就不要妄想了。
这等布置,朱琰岂能接受?
因此暗中筹划之下,贺无忌的布置方案就变成了'弓锤'战法。
何谓'弓锤'战法?
其实这套战法乃战阵之时的骑兵战术,其精要便是将所有用弓的游骑兵全部撒出去索敌、接战,而重骑兵就隐藏在游骑兵的后面。
若是遭遇小股敌人,游骑兵则呼朋唤友,自己聚拢兵力把它吃掉。
若是遇到啃不动的硬骨头,则包围或者跟踪,然后等重骑兵就位之时,如重锤抡击,将这些硬茬一一消灭。
若是碰到大股敌军,游骑兵就可以佯装败退,将他们引到重骑兵的面前,由重骑兵凿开敌阵。随后游骑兵便反身回战,顺着被重骑兵凿开的缺口,冲散敌方的阵型。
由于贺无忌才是纵横漠北二十余载的名将,他推崇这套战法的理由也很充分。
一是此番出征,最大的难题乃是搜索蠕蠕人的位置。阴川路共计三万五千精骑,其中并州军可以拿出六千游骑,洛阳宿卫也是六千游骑,阴川镇则是一万三千游骑。
两万五千名游骑铺天盖地的搜寻之下,不管蠕蠕人有任何阴谋诡计,都能提前数百里进行侦查。
二是洛阳宿卫的四千重骑兵装备过于沉重,辎重也太多。所以冲阵实力最强的他们,最适合放在队伍的最后。
若是前方溃败,宿卫们可以用冲锋挽回颓势。若是前方交战正酣,宿卫们正好抵达战场,收割战果。
而这套堪称完美的战术,其唯一的缺陷,便是前方取胜过快,宿卫们无法及时赶赴战场,收取军功了。
宿卫中的游骑兵倒还罢了,重骑兵里面个个都有根脚。如果不能带他们捞取军功,那自己这个主帅还有何威信可言?
想到这里,淮阳王也必须争上一争了。
因为淮阳王高睦直接站起身来高声道:“本王乃一军之主,直领的中军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按照本王的五军行进之法,坐镇中央才是正理。况且真如贺大都督安排,若蠕蠕人数十万大军来袭,我军分布如此松散,又该如何聚拢。”
在贺无忌的布置中,前方撒出去的两万五千名游骑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其中并州军六千游骑由朱珪、韩素带领,居于右翼。
洛阳宿卫的六千游骑则由其他人带领,居于左翼。
并州路的一万三千游骑由贺无忌亲自带领,贺胜为副,居于前方搜寻。
而后方的重骑兵也就是具装甲骑们,并州军的两千人与阴川镇的四千人合在一起,表面由朱琰统领,实际由独孤长林指挥,共同接应前方的游骑。
若是他们这六千重骑不敌,那便轮到淮阳王的四千重骑粉墨登场了。
除了淮阳王捞不到多少打仗的机会,这个安排可谓是极好了。
因此听到淮阳王的质疑,贺无忌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便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殿下。蠕蠕人号称控弦四十万,实际所属也有三十余万。我军虽然精悍,但终究只有三万五千余众。若蠕蠕人的规模不足十万,我军胜机颇大。但若多于十万,即便将士奋勇,也是败多胜少。倘若殿下所言为真,真有数十万蠕蠕人攻打我军。那为何还要聚拢?应当立即撤退,以待时机啊。”
贺无忌说完之后,中军大帐之内便响起了阵阵哄笑之声。
两侧站立的韩素等人也是纷纷点头。作为游骑兵的统率,韩素等人对'群狼战术'、'弓锤战术'都很熟悉。
准确的说,'群狼战术'乃是契胡人的传统战术。而'弓锤战术'则是进入中原之后,得到大量铁甲,装备出大规模重骑兵之后的经典战术。
因此在韩素等人的认知中,打不过就跑便是至理名言。而蠕蠕人虽然铁甲不过万余,但若集中兵力对付阴川路这数万大军,那也是吃得下的。
看到就连宿卫中的将领也频频点头,淮阳王也知道在战术方案上,自己已是全败。
但作为主帅,他仍然想强行推动战术,维持自己的权威。
于是他便看向一直沉默的监军,希望伍子芳能够站出来给他撑腰。
伍子芳虽暗中偏向贺无忌,但他终究是太后的人,而淮阳王才是太后选定的主帅。
于是思虑一番后,伍子芳看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殿下。太后的诏令是,六路兵马必须在七月中旬全部出兵。如果拖延的话,那责任便在...”
伍子芳这一句提醒也让淮阳王心中暗恨。
按理说军令如山,即便他本人缺乏威望与军功。但作为阴川路招讨大使,不论是伍子芳这个监军,还是贺无忌这个副使,只要他强行下令,他们也不得不从。
但坏就坏在,太后或许是玩制衡玩上瘾了,她给予各路副使的权限亦是不小。
而若副使与主帅发生冲突,便由太后任命的监军进行调停。
如此一来,每一路兵马都达到了三方制衡的状态,没有任何一方可以独大。
只是眼下看来,伍子芳高高挂起,朱琰的并州军眉来眼去,加上阴川镇本就兵多将广。自己在帐中,声音便完全被贺无忌压了过去。
看到贺无忌胸有成竹的模样,淮阳王心中又是一阵恼怒:“可恨!若是贻误战机,本王便是首责。贺无忌虽是次责,但他功勋卓著,又是镇守雄关的大将,即便太后责罚,也不伤其根本。”
想到自己已经没有资本再搏一回。淮阳王深吸一口气后,努力挤出一张笑脸说道:“本王细细思虑一番。贺大都督纵横漠北,对蠕蠕人了如指掌。他的战法虽不高明,但对付蠕蠕人应有奇效。以本王之见,既然贺大都督坚持己见,那便试上一试。”
“哈哈哈哈哈哈!”
淮阳王说完之后,贺无忌便突然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贺无忌便朗声开口道:“既然淮阳王认可,那行军顺序便依此安排。老夫与犬子自领中路先锋一万三千游骑。左路先锋,领军之人便由殿下安排。至于右翼吗...”
说到右翼,贺无忌先是看了一眼朱珪后微微摇头,然后看着韩素默默点头道:“右路先锋便以定远将军朱文韬为主将,韩教习为副。还望你等时刻注意敌情,莫要放松警惕。”
听到贺大都督点到自己的名字,韩素便立马站直身子,和朱珪一起抱拳道:“谨遵大都督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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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书·高祖本纪》
永平三年七月,淮阳王与副使贺无忌争权,无忌胜。遂用无忌之法,以游骑两万五千人,发先锋三路。
右路先锋乃并州军六千游骑,主将朱珪,副为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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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女帝秘史》赵重阳
燕高祖最开始在秀容侯麾下作战的时候,她的直接上级是后来的颍川郡王,朱珪朱文韬。
由于朱珪喜爱未婚的美少年,高祖这一时期可谓非常安全。
加上朱珪虽然勇猛,却不精于兵法。因此出征漠北之时,右路先锋六千人实际由高祖指挥。